人群向他靠近。
再后退。
再靠近。
楼上众女子笑作一团,正在叽叽喳喳,却在一个清婉声音响起后,全部安静下来:
“这位小哥正巧合妾身眼缘,还请诸位哥哥莫要为难他。”
目光依然不善,夹杂了许多不忿和嫉妒,但确确实实不再向见生步步紧逼。
女子独自倚在三楼阑干前,即便侧身半坐,也看得出体态盈盈、匀亭修长,她带着点散漫的懒意,并不像二楼的众女子一般妖冶,只穿了身浅青素衣,乌发松松挽了半髻,垂在身后,柔亮好似一匹上好的锦缎。对上见生的目光,女子轻摇团扇,露出半张脸,对他微微一笑。
见生怔住了。
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更别说这女子虽然身在花楼,却艳而不俗、柔而不媚,除了身量略高些、肩膀略宽些,少了些女子的赢弱,却也多了几分英气和飒爽。
美得十分特别。
听众人都在念她的名字,想来应该是这里很出众的人物,名唤沈鱼。
看见生无措,沈鱼又是一笑,起身,摇着团扇,腰肢轻摆,袅袅婷婷走进屋里。
众人看沈鱼离开,也失了兴致,哄然而散。万色楼是随州城花街的翘楚,靠的就是花红柳绿、众色纷呈,且花样颇多、层出不穷,入夜丢小衣的“香染”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今夜就连镇楼的头牌、花街的魁首沈鱼也会露脸。
自然许多人对见生颇为看不顺眼,离开时故意用身体将他撞开。见生自知莫名其妙犯了众怒,也不去惹事,想了想,脸红心跳地将那方薄衫叠好,放进贴身背囊里,然后找了个角落待着,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方才迈步走进万色楼中。
不远处的街角里站了一男一女,相貌平平,但是锦衾狐裘,金佩玉环,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就是这里?”
女子用手遮住口鼻,蹙了眉问。
“没错!”男子跟在女子身后,弓了腰关切道,“十方阁给的消息,不会错,小师妹,你可是不舒服?”
这两人正是自岐北前来的姜有菡与俞天章,两人施了化形幻术。对于包子水饺两兄弟来说,足足要走一年的道路,对修士而言,不过是驾驭飞舟、小半天的功夫。
俞天章还在絮絮念道:“……要不是那无花小娘行迹鬼祟、极难捕捉,否则咱们飞舟御下,一个阵法下来,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一个个找起来,自然会快上很多,如今还得让小师妹忍着这些俗世污浊,辛苦片刻了。”
“是很难闻。”姜有菡道。
热腾腾的欲望充斥在花街的每一个角落,对于常年待在左青小境这样清寒之地的人来说,自然是难以忍受。罗衍真人对姜有菡十分宠爱,并不限制她来往各处,姜有菡虽然高傲,却也并不愚蠢,南华宗这些年并不像其他宗门一样广开门庭、招揽弟子,在神州的影响力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很少外出,并不愿意去惹一些无谓的麻烦。
“算了,走吧。”
姜有菡当先向万色楼走去,俞天章紧紧跟上。万色楼自然是十分热闹,地火龙将整个楼中蒸得温暖如春,周围布置了曲水流觞、小径花丛,散放着许多茶桌,颇为雅致。四周做出环廊围绕,内里一共五层,一层是大厅,除了往来招待的侍女美貌些、穿着清凉些,倒也和普通茶楼没有什么区别,二楼至五楼是单独的隔间,笼了轻纱,应该就是真正招待客人的地方。当中挑出一处高台,上面正有伶人吹拉弹唱。
见生四处张望半天,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里发现了那瞎子的身影,他独自在一张茶桌前自斟自饮,正襟危坐、肃冷淡然,和周遭热闹格格不入。
见生在他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桌上放了些残茶,应该是前桌刚走还来不及整理。有侍女走过来,嫣然一笑:“公子,奴家这就收拾。”
见生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们这里,茶水怎么卖?”
侍女递过一张簪花小笺,见生扫了一下,便瞪大双眼。
“公子想喝什么茶,有清的,有烈的,有寒的,还有暖的。”侍女一边收拾残茶剩水,一边暧昧笑道。见生目光在簪花小笺逡巡半天,最后咬牙指了最下面的:“就这个,一盏,不是一壶,一盏就行了。”
侍女也并不在意,笑吟吟地应了声,转身袅袅去了。
茶水端上后,见生小口小口地抿着,继续四下打量。他与那瞎子之间隔了三桌,算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身边传来桌椅响动,有一男一女在他侧后方茶桌坐下,因为女客在这里显得颇为稀罕,见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蓦然抬头,目光冷冷望过来,虽然看上去只是个豆蔻少女,年岁并不大,但是目光却十分冷厉、充满厌恶,仿佛下一刻就能提刀过来砍了他。
见生赶紧缩回头去。
“怎么?”俞天章顺着姜有菡的目光看过去,怒道:“那小子对你无礼了?”
姜有菡道:“他看我。”
凡人的注视如同跗骨之疽,甚是恶心。若是在岐北,他目光扫过来的一瞬间,眼珠子就要没了。
姜有菡有些烦躁。
一则是这肮脏污秽的环境,一则是祁非时的拒绝。她对他青眼相加,对方居然不识好歹、当面拒绝,实在是让她面子落不下。
台上一曲弹罢,换了名乐师抱琴而上,六名妙龄少女依次登台,摆好姿势,要献舞一曲。
乐声刚刚响起,却听“砰——”地一声,有什么从三楼回廊中重重落下,正砸在高台正中,血水如长蛇般蜿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