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眼皮,语气很不客气道:“你不仅人老,眼神也不太好。”
他将金锭子重重磕在木桌上,表达着不满:“我跟她,是仇敌。”
九夷城远离都城,背靠不归山,风景秀丽山川绵延千里,这里居住的百姓大多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日三餐都很质朴,他这医馆开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出手这么阔绰的小公子。
手中金锭子沉甸甸的,别说一扇榆木门了,就是几十扇几百扇,也是绰绰有余。
他心怀不安,跟做了亏心事似的,正欲还回并诚实地告诉两人榆木门用用金锭子来赔时未免太过于奢侈,那黑衣少年却道:“这锭金子,买你后院的九夷香。”
“九夷香?少侠怎么会认为我有那种珍稀物件?”老蛊医的背微微佝偻着,气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
为她施针时,手还病理性颤抖着,师先雪都害怕,他一不小心插进自己死穴。
想想也是,他一个年迈的老者,如何独自面对湍急凶猛的河流,险峻的峡谷,和迷瘴森林中随时可以闯出将他吞吃的怪物。
乌休棠没说话,只又加了锭金子放在桌子上。
老蛊医态度踌躇起来:“公子,我观你体质特殊,原是不惧那些瘴毒的,这九夷香对你也是没有任何用处——”
桌子上又多了一锭。
老蛊医浑浊的眼睛亮了一瞬,师先雪看到他的腰板挺直,哪里还有方才虚弱的架势,伸出食指来比划,声音铿锵有力:“不够不够,你们既然找到我这里,便应该知道九夷香之珍贵,我当初可是折损了三位药童才摘了两朵,你给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便架在了他脖子上,金属冰凉的触感与肌肤相贴,令他忍不住战栗,少年眉眼邪佞,在他看过来时压深几分力度,不耐道:“看来你不想要金子,想要棺材。”
老蛊医没想到在自己地盘还有强买强卖的,刀架脖子上,他突然有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气势:“你来我的地盘这般叫嚣无礼,就不怕没命出去吗?我既然敢留九夷香,自然有自保的法子。”
“如果你说的法子是那两只人面蛛的话。”
老蛊医脸色陡然一变,豢养的人面蛛被捆成螃蟹似的扔了出来,恹恹地朝他求助。
“那恐怕你真得要死上一回了。”
老蛊医呆滞两秒,后干笑一声缓解尴尬,“来个玩笑而已,这两只蜘蛛我压根不认识,听公子说他叫做什么人面蛛?哈哈哈从来没听说过。”
老蛊医背也不岣嵝了,手也不抖了,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甚至丝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您随我来。”
轰隆一声,有机关在后院凹陷了下去,师先雪屁股下的椅子都能隐隐察觉到震动,她不得动弹没办法跟进去,屋内静谧,只点着根快要燃尽的蜡。
月色穿过西头林梢,红粉色的花枝从檐角探出头来。
须臾,两人便从密道中折返。
老蛊医早已换了副嘴脸:“三株九夷香才能炼化出一小瓶花蜜,我在里面还加了他最喜欢的东西。”
注意到师先雪见鬼一样的眼神,他笑眯眯道:“再加上这位姑娘,这灯——”
乌休棠侧身隔开两人视线,不慌不忙的语调中隐约透着不满:“你话太多。”
老蛊医立刻止了话头,这才给师先雪拔针。
回去的路上,乌休棠并未召出仙鹤来,师先雪和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了不知多久,她抬头,看见了城门上的三个大字。
九夷城。
不归山下,迷瘴森林外养蛊圣地九夷城。
她记得书中隐约提到小反派幼年时曾经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他那位不知名的工具人师父好似就是在此处领的盒饭。
怨不得,他这两日情绪看起来很是低迷的样子。
原来是,触景伤情了呢。
这样想着,师先雪的眼神不由的有些感触。
书中并未过多提及他和师父相处细节,只是说他师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此乌休棠便又过上了孤苦无依居无定所的生活,也许,正是这十几年来的困苦,才造就了他如今这般扭曲的性子吧。
若是他师父还活着,也许乌休棠是另一番光景也说不定呢。
乌休棠不通读心术,但师先雪眼中复杂的东西来回变换,落在他身上时竟变成了诡异的慈爱和怜悯,恍惚间自己仿佛变成打湿翅膀无法归巢的雏鸟,可怜兮兮地躲在花枝下,任由风雨凭陵。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癫,要用这种可恶眼神看他,乌休棠觉得讨厌,低吼道:“不准看我。”
师先雪心中有事,竟没发觉两人进城的路线不对头,她在空气中闻到了股特别的花香,听到乌休棠恐吓自己,死皮赖脸凑上去:“为什么不能看你,你这么好看,我就看就看。”
乌休棠露出一副被骚扰的表情。
“小乌,我就知道你是嘴硬心软,说拔光我的牙齿,最后还是带我来治病了吧。”
她亦步亦趋小嘴叭叭的:“嘴硬心软又多金,出手还阔绰,你这种类型在我的家乡可受女孩子喜欢啦。”
乌休棠觑了她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现在宣布,我有点喜欢你啦。”
乌休棠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唇角嘲弄勾起:“谁稀罕。”
师先雪胆大包天去揪他的衣摆,出乎意料的,乌休棠只是表情不太好看,但并没有什么抵触的动作。
师先雪心中窃喜,她不由得想起那座小山似的金锭子,手中来回揉搓着柔软的布料晃荡,声音嗲的不可思议:“棠棠,我从前竟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英俊潇洒。”
那软绵绵的音调令乌休棠在清凉夜风中陡然生了几分寒意,他不自觉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而且玉树临风。”师先雪又加了一句。
“有本事永远别说。”
“我说我说。”她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你能不能也给我几锭金子,求求你了,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幸福地花掉的。”
九夷的月如水,温柔而清绝地在少女发旋儿上打转,细细的胎毛斜铺在鬓角,显得几分娇憨,鬼使神差的,他抬手掐住少女光滑的脸蛋,然后--往外一扯。
得到师先雪龇牙咧嘴的痛叫后,他眼眸微眯,喉咙深处溢出声愉悦的轻笑,手中动作不由得柔和下来,然后,轻轻地用指腹蹭了下小巧的鼻尖,温柔的像是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馥郁的花香在鼻尖炸开,两人不知何时来到灯笼花树下,妖鸟无踪,光秃秃的树枝在黑夜下悄然绽放,粉红色的果实团团簇簇像是挂在树上的小灯笼。
师先雪被他的笑容蛊惑了神智,剧烈的心跳几乎要从胸膛里溢出来,她呼吸的节奏乱掉,如蝶翼般的睫毛没有重量的扑朔几下后,熟悉的眩晕感便迎面而来,身子一软晕倒在少年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