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容棠静静看他没说话。他的眼神很黯淡,是那种一下子就能让人看穿的消沉和忧伤。但她不一样,她的眼底恰如春风拂过湖面,波澜不惊却又暗流涌动。
裴珩的心思她若再看不懂,以后可就万不敢说自己懂得察言观色了。
不过更令纪容棠意外的,是她自己的反应。虽谈不及雀跃,但也算得上欣然,至少没有反感,也没有上一次猜到答案时的不安。
可裴珩喜欢的是男装的她、喜欢的是男人。她有些担心如今从裴珩身上感受到的所有温暖,一旦揭开真相,就只是一场醒来即一切成空的梦。
纪容棠依旧平静看着他,这一眼,恍如隔世。久到裴珩也回过神来,不解、却又很深沉地望着她,像是在等一个期待的答复。
“就许你说谎?当然是办案需要了。”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带着一丝丝狡黠,很像初次见面时、裴珩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裴珩接受到讯息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她不是素来不苟言笑吗?可刚刚分明就是笑了呀。等等,她说撒谎……嘿嘿,那就是没有的事。琥珀眸子瞬间恢复颜色,灵动璀璨,是不可多见的美物。
回大理寺的一路,裴珩都飘飘然。因为他渐渐回过味儿来,纪容棠的那个笑并不单纯,甚至还有看他笑话的意思在。
如果真的是笑话,那就是在笑他藏不住心事,笑他真以为她成过亲之后的那副傻样子。
那是不是表示,纪容棠看穿了、也接受了他的心意?
一想到这,裴珩的嘴角眉梢就都放不下来了,好似柳枝轻舞,每一根线条都洋溢着欢愉。纪容棠走在旁边,也被他的笑容感染,脚步不自觉变得轻盈,直到快走到大理寺门口,才渐渐收起心,重新塞满案子。
好在仵作给了她想要的答案,死者胸前的齿痕,与沈福的如出一辙。
并且因为此案牵扯人物较多,韩尉还将大理寺所有的仵作都拉来一起验尸,一共五位,均能证实尸体上的齿痕创口跟刀口是同时产生的。由此,便可以断定沈福就是杀死碧桃的真凶了。
“大哥,咱们不如现在就去跟太子殿下禀报吧。虽然没查到沈寺卿,但是沈福犯的事儿板上钉钉,怎么也能将你的清白还回来。”
很久没听韩尉这么喊自己,纪容棠稍稍有些反应慢,但她知道韩尉这两天也确实很担心自己,才会当着众人面激动脱口而出。而且他一直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忙,比如昨晚愿意铤而走险为她去请令人胆寒的公孙觉,她心里已是十分感激了。
“不急,沈寺卿的罪状要从沈福那儿得,容我单独问他几句话。”
沈福妻子口中帮他捎过东西的人,一定不是沈牧,如果是的话,她问起来时说的就应该是二叔。他们可是亲叔侄,在大理寺的时候,沈福就曾这样喊过。
所以沈福背后还有人,而这个人,沈牧极大概率不知情。
“说说吧,他给了你什么,能让你肯把亲叔叔拉下水?”
纪容棠坐在长条凳上,审视着地上面无人色的沈福,平淡而缓慢开口。她一点都不着急,这些话即便沈福此刻不说,等到了宣判的公堂,他也会和盘托出。
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沈牧。
短烛一点点融进油里,像小爆竹一样啪地炸出声响,沈福终于哑着嗓吐出几个字,“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猜啊。”
纪容棠心中当然有人选。
但她并没有顺着沈福的话继续,暗暗嗤笑道,“那不如说说你为什么想死吧。”
无论他是替谁干活,直接凶手都只有他一人,而会被判处死刑的、可能也只有他一人。沈福向来好吃懒做,极为贪婪,她有些想不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会有什么东西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纪容棠,你是当真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这次让你逃掉,也是老子故意放水!”沈福冷哼一声,语气里尽是鄙夷,“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纪容棠也不恼,看着他无能发怒,只觉得好笑。还不知何时起,做狗的竟也敢幻想把自己当成主人看了。
“无所谓,权当你招了,我这就向沈寺卿赔罪去。”她起身向外走,冷冽声音随着距离越来拉越远,但依旧清晰,“明日殿下也会知道,此案主谋并非沈牧、而是齐玉。”
清晰到沈福听了后,立刻惊得原地而起,也顾不得浑身骨头碎掉般的疼痛,就狰狞着向纪容棠离去的方向蹭步怒吼,“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