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马车极宽敞,内里装潢低调又不失贵气,四角镶着四颗夜明珠,角落置着暖笼与博山香炉,白烟袅袅,萦绕四周。惜芷阖眼倚着靠枕,底下坐着的是铺就鹿皮绒毯的小榻,整个人舒适地快睡过去。
谢安骑马伴于马车旁,抬手轻敲车窗,待女娘打帘探出头,瞧见其困得睁不开眼,便笑道:“可是吵到你了?”
明知故问。惜芷打了个呵欠,迷瞪瞪地问道:“作何?”这人也不知搭错哪根筋,说着亲自送自己回去,却连坐在马车里都不肯,硬是要骑马在外间。
说罢,不等谢安说话,惜芷兴致寥寥地放下帘子,想躺下小憩片刻。
遭此冷遇,谢安也不恼,目光落在垂下来的帘子上,温声道:“睡吧,我在外间守着你。”得到女娘黏黏糊糊的回应后,谢安满足地收回视线,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目光落在前方的官道上。
自得知余惜芷身在临祁,这条官道他来回走过数次,皆是为了能见她一面。今日看着女娘欢喜地收拾行囊,若非时刻警告自己,不可再伤她分毫,他只怕要食言将人拘住。
上京城对女娘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怎可为一己私欲,将人强行留下。
不进马车,也只是担心离得过近,待抵达临祁时,自己会舍不得放人离开。
“呼——”谢安长吐一口浊气,担心马蹄声吵到女娘,他手中缰绳甩动,驾马往前走了几步。
“找个地方停下休整,等人醒来再走。”谢安策马行至道旁一棵梧桐树下,轻声吩咐道。
下人轻声应道:“是。”随后,几人轻手轻脚地将马车停在一旁的空地上,静默以待。
谢安原准备了三辆马车,一辆是特为惜芷准备的,极为宽敞,里头也按着京中女娘时兴的款式布置过。另外两辆除了放置女娘的衣服等一应物什,谢安还额外添了不少东西进去。
无奈出门之际,女娘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两辆马车,直言太过铺张,说什么也不肯要他准备的东西。
一番纠缠,最终二人各退一步,只拿一辆马车装置东西,挑挑拣拣留下不少在念云筑。
眼下,谢安翻身下马,上了这辆马车,熟门熟路地在箱笼里翻出一件白狐裘,是他特意寻来的。余惜芷体质弱,临祁又常年下雨,寒气很重。
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谢安特意准备了几箱避寒的衣物,狐裘、羽缎斗篷、织锦披风等。
他拿着狐裘走至惜芷所在的马车,车夫轻手轻脚地打开轿门,让二公子进去。
车内,暖香扑鼻,谢安听见女娘浅浅的呼吸声。
他不由放轻了步子,走近后将狐裘轻轻盖在女娘身上,随后倚靠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瞧着女娘。
女娘闭眼蜷在榻上,睡得很熟,眼底有明显的乌青。
谢安这几日夜里睡不着,便无意走至女娘屋檐,知道屋内住着她,一颗心便安定下来。正因如此,他发现一事,这几日,女娘时常半夜起身,也不做什么,只靠坐在窗边发愣。
谢安远远瞧着,不敢发出半点动静,隐在暗处,看着女娘一夜枯坐。天光见晓,女娘便会阖上窗,回去小睡片刻。待伺候的丫鬟来敲门,再揉着眼若无其事地起身。
又坐了会儿,谢安便起身出去。香炉里燃着助眠的香薰,女娘又睡得那般香甜,再继续待着,只怕他会忍不住爬上榻的。
回到外面,谢安一个飞身跃上梧桐树,倚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目光一刻不离马车。
一刻后,谢安面色忽变,远远看了一眼来时的路,隐隐约约瞧见一个策马奔来的身影,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翻身跳下树,转而飞身上马,攥紧手中的缰绳,驾马迎过去。
待来人靠近,谢安瞧清是何人后,脸色一沉,拿出袖中的匕首,暗自蓄力。
下一瞬,手中银光闪过,果断往前丢去。
对面,傅靖策马疾奔,千钧一发之际察觉不对,神色一凛。
“吁——!”他猛地拽紧缰绳,身下的马被迫止步,马蹄高抬,仰脖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傅靖面色阴沉地看着距马蹄两步之遥的地方,那处直直插着一把匕首,若非他反应及时,只怕这把匕首不是插在地面,而是他的脖上。
谢安也并不指望能伤到傅靖,策马走近,满是歉意:“见过殿下。方才远远瞧见有人策马狂奔,我当是心怀不轨之人,一时情急误伤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傅靖冷哼一声:“无事。”他未看谢安,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两辆马车上,目的不言而喻。
谢安面色一暗,傅靖不是已成了半个瞎子,怎么如今瞧着却安然无恙。
他面无表情道,“不知殿下孤身一人来此,所为何事?”
傅靖不看他,驾马便要往前,让谢安拦下,对上傅靖的冷脸,谢安道:“她刚睡熟。”一句戳破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呵。”傅靖嘲道,“孤从前不知谢小将军这般情深,当真舍得拱手让她回临祁?”话虽如此,却是不再往前。
“与殿下何干?”谢安不受干扰,扫了眼傅靖微红的双眼,道,“殿下眼疾未愈,不忙着治病跑来此处作何。她定不愿见你的,何必多此一举。”
“见与不见岂是你说了算!”傅靖让其戳中痛处,神色愈冷,厉声道。又顾忌着睡熟的女娘,压低声音道,“她若是接受了你,又怎会回临祁。说起来,你与孤又有何不同。你当她还是从前满心满眼只是你的余二姑娘吗?那个余二姑娘早就让你害死了。”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彼此朝着对方的痛处猛戳,只盼着将人气死才好,一时间火药气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