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总归比没有好,阿梨手上一边掐着降雨的法诀,注入验力,祈祷它能够灵验,一边让风托着她往土方家飞去。
土方家也不能幸免,屋顶上的大火印在阿梨的瞳孔里,灼了她的眼。
直接进去是不行了,阿梨跳进门口的小水塘里,带了一身脏污出来,本就沉重的华丽外袍更加沉了。
但阿梨顾不上那么多,扑入火海,被灼热淹没。
大伯在里面,那是她的家人,也是爸爸眉间的愁绪。
她不想大伯出事。
走廊还在,阿梨把沾湿的袖子捂着口鼻,滚烫的热浪打在她的脸上,她把走廊上的屋子都翻找了一通,但谁也没发现,阿梨心里不由得一沉。
避过砸下来的房梁,阿梨没有放弃寻找,跑到后院里,看见被拿着刀趁火打劫的人围住的土方家的人。
“听说你家今年收获不错是吧?那就把你们的钱财和女人都分给小爷我们尝尝,大老爷,哈哈哈哈。”流里流气的领头拿着刀指着把家人都护在身后的为五郎,出演嘲笑道。
他身后的人也笑了起来,笑的猥琐又恶心。
“女人不行,只给粮食钱财可以吗?我们都可以给您。”为五郎试图商量,但被这些流氓踹翻在地。
“说什么废话呢,彪子养的软骨头。”领头的抓住一个小女孩的胳膊不顾她惨叫就要就地扒她衣服,欲施恶行,和流氓一伙的人也纷纷要拖女人们出去,大伯母也试图抵挡,但到底不能和刀尖相撞。
“别,别这么对她们,她们都是无辜的!”
为五郎试图阻拦,但哪怕是勤劳结实的躯体,也无法和充满恶意的锐利刀锋相比。
在那刀即将划过为五郎双眼时,流氓挥刀的手却被一只被火燎起泡的手牢牢抓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流氓抬起头,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美貌少女,她头上的花冠已经歪了,栗色发丝也被烧掉了不少,曲卷着、焦黑着挂在发尾,额角更是有一块很严重的烧伤,原本看起来华丽的衣服也脏兮兮的,还挂着焦枯的水草和污泥,另一只手上还托着一个五芒星一样的法阵。
一双灰蓝的眼睛就这样紧紧盯着他,在火光的映衬下,反而更加灼目。
形容狼狈,但依然难掩丽色。
没想到这土方家还有这样的好货色,流氓一时间连自己被对方紧紧抓握的手腕和对方不寻常的地方都忽视了,撩拨调笑道:“小美人,别着急,等大爷我处理完这个碍事家伙,再来疼你。”
阿梨没有说话,双眸一眨不眨,直直的看向他,手上一点点用力,光亮的眼睛里是流氓看不懂的无机质,莫名让人胆寒。
“咔啦”骨头一点点被折断的声音传出,令人牙酸极了。
“啊!”流氓惨叫,手中的刀“当啷”落地,流氓试图振开阿梨,但无论他怎么挣扎捶打,那只紧紧握在他手腕上的手都没有挪动半分。
“其他人都死哪去了!都快来帮忙!”流氓吼叫着挣扎,但没有任何人来帮他。
他气愤回头,才发现自己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倒在地上了,生死不明。
周围的妇人都抱着自家的孩子害怕的看着他的方向。
流氓以为她们是在怕他,心里又有点得意。
就应该这样才对,恐惧他,然后在他的欺凌下露出让他愉悦的表情。
流氓恐吓着让她们过来帮忙,但女人们没有理他,而是又害怕的看了一眼他的方向,往后退了退,不敢再看,态度像是在避讳什么,流氓叫了半天也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们害怕的不是他,是她。
流氓有缓缓的扭回头,和那一双灼亮的双眼对视。
在那一瞬,他终于明白这个少女的无机质的眼神像什么了。
——是看将死之人的眼神。
她会不会杀了他?
一定会吧……他做了这么多恶事,她一定会杀了他!
流氓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裆部逐渐潮湿,骚臭的液体在地上蔓延。
怎么办怎么办,对,求饶,我求饶一定可以!女人都是心软的彪子,只要方软态度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我错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绕过我吧,绕过我吧!”流氓语无伦次的求饶,双腿不住的后蹬,少女的模样让他胆寒。
阿梨松开他的手,流氓的腕骨已经折了,脱离了阿梨的桎梏,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向下垂落着。
流氓一得到自由就忍痛捂着手慌张的想要逃离,只是他还没逃到门口就被土方家的男人给摁倒在地,殴打起来,一时间流氓的惨叫不断。
失去了能够伤害他人的刀,他同样会被曾经欺压的人伤害。
阿梨不再看他,环顾着周围的人,为五郎正在安慰受惊的女人和孩子们,没有注意她。而那些被她救下的人看到阿梨望了过来,都缩瑟着后退。
阿梨也不在意,收回注意力看着法阵,阿梨再一次注入验力,法阵上的五芒星和符文亮起了耀眼的光。
天空中,闪电掠过,照亮了天地一瞬,紧随而来的就是炸响的鸣雷。
随即,如同呜呜哭泣般,瓢泼大雨倾落而下。
和从前的失败不一样,经过无数次重复,这一次成功了。
有暴雨相助,火势小了很多,土方家的人四散而去,忙活着接下来的灾后收尾,只是每个人的动作,都对阿梨避之不及,生怕沾染到她。
最后,院子里只剩阿梨一个人维持着法阵,在满庭狼藉里畅享着暴雨的洗礼。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杀人。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如果真的要让阿梨说的话,那就是没有感觉。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但阿梨记得,她是暴怒的。
直到阻止对方的刀砍到为五郎身上,阿梨才回过神来。
丝丝痛意从身上烧伤的位置传来,阿梨才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低头,发现自己维持法阵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烧焦已经没有知觉了。
焦炭和完好的皮肤交接处开始蠕动着想要重生,另一只手上的水泡也在迅速愈合。
阿梨抬头,看着鸣泣的天空,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雨水渗入伤口,带起微妙的痛意。
秋季的雨水终归是带着凉意的,阿梨还穿着那身湿重的服饰,寒意透过衣物渗入肌肤,阿梨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心慌。
她突然想出去走走。
走到门口时,阿梨和来找她的为五郎相遇。
“你,你还好吗?”为五郎有些担忧阿梨额头的烧伤,他还没注意到阿梨的伤口在愈合:“要不要先去换衣服?”
阿梨微笑:“我还好,暂时不用担心,还是先等火停了再说吧。”
阿梨举了举手里的法阵,示意为五郎自己还有法阵要维持。
“好吧。”为五郎妥协,但还是给阿梨打了一把伞。
阿梨和他笑笑,然后二人一起出门。
村子的火势在逐渐变小,这场雨还算及时。
阿梨捧着法阵往前,为五郎就在她身后默默跟着。
突然,阿梨停下脚步,主动开口:“大伯是想和我说点什么吧。”
为五郎略带愧疚的开口:“对不起,土方家的人对不住你。”
阿梨知道他在说什么,满不在意道:“他们害怕我,这是正常人类的态度,可以理解,我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毕竟我刚来这里时他们也是这样。”
“我一直在这里赖着不走,让大伯为难了。”阿梨语气淡淡,继续道:“所以,该抱歉的人是我。”
为五郎深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了,他在为全家人向阿梨道歉,而阿梨却在向他道歉。
阿梨知道他夹在中间的不易。
“你本该是所有人的恩人。”为五郎有些不甘,但这是为阿梨感到不甘:“你就不生气吗?”
阿梨就地坐到一个草垛上,拍拍旁边,让他也坐下来,却答非所问:“我其实很自私,我只救我想救的人,如果这次火灾里没有你们的话,我会一个不救。”
为五郎坐到她旁边,耐心听着。
阿梨看了看恢复的差不多了的手继续道:“爸爸不想你死,我就来了,当然,我也不想你死。”
“你不想他们死,好多人也求我救他们的家人,所以我就干脆一起救了。”
“想了想,一个个救太麻烦了,所以我就干脆下了场雨。”
“这样就省事了。”
少女声音带着漫不经心,仿佛这样的事是非常不值一提的事情。
“……”
为五郎沉默了,少女的发言看似天真轻松,他虽然想让那些人被救,但他并不希望阿梨背上那么多负担。
但真的要放任不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唯有沉默。
唉……
就在为五郎陷在自己的自责里时,旁边的的阿梨却又站了起来,捧着法阵沐浴着雨,慢慢走入街道。
“大伯。”
清脆的声音将为五郎换回思绪。
只听她道:
“爸爸还在隔壁村,我走不开,你去接他回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为五郎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他觉得阿梨可能会因此离开:“我们可以等火灭了一起去接他,那小子机灵着呢,知道怎么在外面照顾自己,不用太操心。”
“是吗。”
阿梨声音淡淡,没有回头。
少女背对着他站在雨里,背影清癯萧索,为五郎有一种她随时都要消失的感觉。
“阿梨,你……是要走了吗?”
“嗯。”
“去哪?”
“我来时的地方。”
为五郎心里尘埃落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说不上的复杂。
“大伯。”
“记得接爸爸回家。”
直到少女走入黑暗,都在提醒为五郎去接十四。
她就这样穿着带着脏污的衣裙离开,一同把别人的憎恶和恐惧也带走了。
……
火快灭了,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自家的灾后收尾,所以路上没什么人,但有清脆的铃铛声响回荡。
阿梨捧着法阵形单影只的淋着雨往前走,额角的发丝被雨水沾湿粘在她的脸颊上,散发着寒意的湿衣也紧紧的和皮肤贴在一起,吸收着她身上的热量。
阿梨其实不知道往哪里走,但她知道她不应该停留在那,那里不是她该去的。
因为这里是过去。
阿梨能感觉到,自己在这场雨后,大概就会离开。阴阳术修炼到一定境界,大多都是能感知到自己的未来的。
突然,路上的少女停下脚步。
阿梨感知不到自己的躯干了。
低头,原本的肚子空了一个洞,变得透明,雨也渐渐变小了。
阿梨:“???”
阿梨满头问好。
这么快的吗?
还有,为什么是先从肚子开始啊!正常的消失顺序,不应该先从脚开始吗?!
为什么轮到她就是先从肚子?!
阿梨突然觉得自己乌鸦嘴,刚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这么快“实现”了。
肚子“没了”,阿梨也不打算再继续走了,于是她干脆就这样原地站着了。
站着无聊,阿梨试探着把手穿过透明的肚子,居然真的穿过去了!
于是阿梨就这样玩着“穿肚子”试图把自己拧成一个麻花。
但遗憾的事是,她柔韧性不好,没成功。
阿梨无聊,一只手在透明的肚子里进进//出出,但一直做这样的动作感觉怪怪的,于是阿梨又收回手,看着眼前的雨发呆。
雨渐渐小了,阿梨的躯体消失了一半,只剩下半身还存在着。
阿梨:“……”
就无语,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给我一个优美的退场方式吗?只有两只腿在外面真的好奇怪啊。
虽然只有上半身也很奇怪,不对,是无论哪一半都很奇怪。
虽然脑袋也消失了,但阿梨还能思考,她现在还有心思打趣自己现在就像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看到自己的膝盖也消失了,阿梨觉得差不多了,调动验力像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就当是给这个世界的临别礼物吧。
看着在雨幕里绚烂绽放的烟花,阿梨笑了。
再见了,过去的爸爸。
直到她完全消失离开,这场违反常理的雨幕烟花依旧存在,在这个世界里高调的宣扬自己的存在。
……
雨势渐小,小土方现在正在松下私塾,刚刚天空下了场大暴雨,许多人都躲闪不及被淋湿了,处在场子中的他也不例外。
很多人都讨厌这场大暴雨,但是他们村子的人除外,他们庆幸有这场暴雨可以浇灭远处起火的家。
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人群变得更加混乱,原本带着他的大人,是想带他回去的,但是被人群给冲乱了,所以他就被留在了原地。
小土方记得阿梨说过,如果他走丢了身边没人,就找那个叫“吉田松阳”的家伙,所以自觉“走丢”的小土方去找了。
对方果真如阿梨所说,是个会帮助别人的人,然后小土方就顺顺利利的留下了,和他们回到松下私塾避雨。
那个叫“吉田松阳”的家伙一直笑眯眯的,看着真叫人觉得违和,那人虽然一身的书卷气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但小土方觉得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他的三个弟子也是。
毕竟他们有刀,而且制止了刚刚的土匪动乱。
雨还没有完全停下,淅淅沥沥的。
突然,他们村子的方向的天空有烟花绽放,虽然没有烟花炸开的声音,但绚烂的色彩却将昏暗的雨幕都照亮了,光透过雨珠的反射,一直到很远的地方,连原本无色的雨水都在这一刻有了颜色。
绚丽壮大而无声震撼。
小土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持续不断的烟花,明亮的色彩不断的在他的眼眸中闪过,也为他染上灿烂的色彩。
“真好看啊。”小银时也被这烟花吸引,不自觉的走过来,坐到他旁边一起看。
“你说,有能力有兴致,在雨里点燃烟花,还能保证烟花炸开之前不被雨淋湿放出来,会是谁放的呢?”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雨里的烟花简直比雨后的彩虹还要罕见。
小土方没说话,却被小银时无心的话说的心里却不自觉的紧了紧。
他恰好知道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是阿梨——
但阿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烟花?是想提醒他们什么吗?
小土方不明白阿梨这么做的理由。
总不能只是单纯的想给大家表演个烟花?
越是想,心里越慌。
小土方有些担心,毕竟阿梨到现在都没来接他,她说过,会回来的。
只是为五郎的到来,让小土方心里稍微放心了一点。
哥哥来接他了。
跑到门口,小土方看见两个举着伞在站门口的人。为五郎正在和松阳说话,但内容大多都是感谢松阳愿意带小土方回来避雨。
两个大人交涉完毕,为五郎带小土方回家。
“哥哥。”刚刚一直忍着没说话,现在能和哥哥独处,小土方就迫不及待的问道:“阿梨呢?她怎么没一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为五郎脸上的笑都明显有些僵硬,有些犹豫该不该把阿梨离开的事情和弟弟说。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五郎的态度让小土方心里的担忧更甚,这样也让他更加确定阿梨出了什么事。
“阿梨怎么了?”小土方追问。
为五郎组织着语言,却发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很无力。
“阿梨……”
“阿梨走了,她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小土方有些不可置信的停下脚步:“她走了?!”
与其是不可置信阿梨的离开,更像是不相信阿梨就这样愿意一声不吭的丢下他离开。
为五郎也跟着停下,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解释给小土方听。
“阿梨可能,是时间到了,不得不回去,你……”为五郎叹口气,继续道:“你也不要难过,至少未来还能再和她相见,毕竟是你生下她的……”为五郎说不下去了,不管是哪方面的原因,他都说不下去了。
雨完全停下时,小土方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在心里一遍遍重复。
骗子!
她就是个骗子!
明明说好了,她会回来的——
欸?我刚刚想什么来着?
小土方突然感觉心里空了好大一块,他刚刚和哥哥在聊什么来着?怎么会突然忘了?
“哥哥,我们刚刚在聊什么来着?”小土方有些迷茫的问道。
“不记得了,我们刚刚有聊天吗?”为五郎也十分疑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雨停了。”小土方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但是他又想不到是什么,抓不住根源。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小土方举起手,接住一滴掉队的雨水。
为五郎也看向天空,没有说话。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摸袖袋,小土方从里面翻出了一包糖,心里却疑惑极了。
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有带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