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困了。”
滴答,滴答。
床头的闹钟上指针刚好指向十点。
少女在白炽的床头灯下放下已经看不进去的书,揉了揉眼睛起身。
明明今天折腾了一天,已经很累了。晚饭的时候,为了维持好餐桌礼仪,也一直精神紧绷——尽管是回到了久违的家。却一点也不觉得很轻松。
【……但是,决定回来的,终究还是我自己呀。】
就算现在在这里做再多的抱怨,也无济于事——逃避了八年,现在因为担心弟弟所以回来了,哪怕弟弟就算没有自己看起来也过得很好,那也不是自己有资格觉得【欣慰】的事情。
【莱兹很坚强,也很优秀……那样就好。】
无论发生什么,对方都是自己最重要的弟弟。……哪怕现在两人关系有些僵硬,那也是一样的。
所以,哪怕要适应种种严格的规则,要遵循自己并不喜欢的餐桌礼仪。要应对莱兹排斥的视线和仆人们同情的目光,自己倒是都觉得还好。
反正这么大的一个宅子里,只有自己和莱兹是这里的主人嘛?不用应对从小就很讨厌的那些亲戚,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不过啊……】
“……莱兹为什么宁愿得罪那些人,也要这么做呢?”
这是自己目前想不明白的一点。不过,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其实也并没有必须要得知的必要。
“反正他一直是强势、独断的孩子啦……”
虽然这么说自己的弟弟好像有点失礼。但就算是小时候,那个看起来很小心翼翼地躲在父亲背后看着自己的少年,也是一样的——他从来都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受到他人的摆布。
一边感慨。一边很安心地这么想着——自己,看着漆黑的窗外打了个哈欠。
……还是睡吧。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
看着已经定下了起床时间的闹钟,少女心想,如果自己起晚了。一定会又一次被弟弟又嫌弃又不满的眼光盯着,直到度过了整个早餐时间的吧。
那样的莱兹倒是也很可爱,不过,自己迟到倒还好,要是连累了就读贵族学校的他也迟到了,那就有失作为姐姐的榜样了呢……
就这样,伴随着席卷而来的困意。啪的,关上了床头灯——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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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嗷呜——
深夜。被不知名的犬吠声吵醒了。
这附近,难道很多野狗吗?因为是被从梦中惊醒的,内心第一感觉,是觉得很厌烦。
在黑暗中,按着发疼的头起身。
“……好吵。”
一直在那里,汪汪汪汪地叫着——本家的宅邸,虽然离市区并不算远、但这附近有这么多养狗的人家吗?
嗷呜——
犬吠。或者——是狼吠。再次反复地从窗外响起。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就连莱兹和珍珠他们都会被吵醒。终于忍无可忍地下了床。
【……只要赶走就好了吧。】
对付野狗的话,棒球棒就可以了。
顶着困倦的大脑,自己随意翻找了一下放着杂物的柜子——掏出一个自己以前参加运动社团的棒球棒。
……以防万一,有必要去厨房拿把水果刀吗。
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少女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是算了吧。小时候,因为有刀、自己才会闯出那样的大祸。甚至自己都因为那件事,直到现在,还有贫血的后遗症,不得不退出以前参加的所有运动社团。
不过,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那样呢?
——在树林里,浑身是血,倒下的孩子。
在旁边哭泣的,黑色长发的少年。
那确实应该是莱兹和自己——可是,让自己受伤了的存在,到底是谁……还是那只是自己的自作自受呢?
“头、好痛……”
嗷呜——
犬吠,还是没有停下。
算了,每次努力去回忆那件事情,只会让自己感到头疼——当务之急,是要去赶走在那里彻夜喊叫的野狗。让自己和宅邸里的其他人都能好好休息才行。
“……好。”
出门之后,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确认尽可能没有发出声音之后。快速来到了宅邸的玄关前。
“……门果然是锁着的啊。”
那么,要怎么出去呢?
黑发的少女看了看高高的围墙和紧缩的铁栏大门。扁了扁嘴。
“嗷呜————————”
因为现在已经站在了外面,野狗的叫喊声变得更加清晰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因为自己睡眠很浅,根本不可能听着这个声音睡着,得去把烦恼的根源解决掉才行。
——这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家,这个问题,当然难不倒还有一部分小时候记忆的少女。
【我记得,那边的院子的角落……有个狗洞吧。】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偷偷从本家的大宅子里溜出去的时候发现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父亲有没有发现藏在草丛里的那个唯一的【漏洞】,把它补上。
凭借着记忆走到那里……以身体的本能翻开杂乱的灌木丛。在那里,对小时候的自己绰绰有余,但现在已经十七岁的自己,好像也能从其中通过的大小的墙洞——还鲜明地呈现在月光之下。
【……没被父亲封上真是太好了……应该这么说吗?】
虽然这是主宅安保的疏忽,但既然两代家主——包括莱兹那种完美主义者都没发现,那应该除了自己也没有人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处可以溜出去的地方吧。
一边将身体努力从灌木丛和墙洞间挤出去——一边这么觉得好笑地想着。重新站下昏暗的路灯下的时候,感觉犬吠声似乎已经变得近在耳边。
【……就是那边吗?】
根据听力辨认着位置——少女在路灯和月光照亮的路上,缓缓踱步前进着。大概距离宅邸有好一段距离之后……终于,看到了那犬吠声的正体。
“……什、么……?”
无法,相信自己视力所触及到的景象。
——巨型的狼狗。有三条。正在聚集在一起……啃食着,不知名的血肉。
狼吞虎咽,穷尽饕餮。——野兽低声吠叫的声音,撕裂皮肉的声音,还有猛烈咀嚼的声音……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令自己感觉到胃部的翻涌。
即使是在夜晚,因为有灯,自己也能看得清——那三只狗。有着不同的皮毛的颜色。一只是绿色,一只是深棕色,一只是黑灰色……
但越是将这幅景象看得一清二楚,就越是明白,自己看到的一切绝非梦境。而是在眼前实际发生的现实。
……一时间,觉得拿着棒球棒出现在这里想要逞英雄的自己,显得极为可笑。
【……难道,果然,还是应该去厨房把水果刀也一起带来的吗?】
不。错了。现在到底还在想什么可笑的事情啊凡纳思。你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什么没有拿着水果刀——
心里的深处,浮现出这样的自嘲的瞬间——那三只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的狗,已经用凶狠的目光看向了这边。
那是当然的了。因为狗的嗅觉很敏锐……如果这种巨型体积的犬科也能算是狗而不是狼的话。少女很乐意这么形容。……但是,被震撼过度而变得更加迟钝的大脑已经无法反应过来了。
——要逃走。
可是,自己要怎么在一瞬间之内,从三只饥饿的,注视着【猎物】的狼狗的手下跑掉?就算是以前没有贫血的情况下也做不到吧。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喂、你们几个,怎么了?吃东西未免也有点太慢了吧。”
突然。又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浑身一震、这一次。是真的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少女抑制着自己身躯的颤抖——屏住呼吸。在背光的地方,看到灯光下,缓缓显现出一名男性的身影。
……对方,个子很高。有着一头黑绿色的长发。一身奇怪的紫绿色铠甲下,露出更加诡异的星空般的手臂。说是铠甲,但却袒露出了部分的胸口和腹肌,让人忍不住想要吐槽到底根本有没有起到防护的作用——
还有。明明声音很粗犷,但却看起来莫名的……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即使是龇着牙,露出凶狠的表情——对方带给少女的感觉,却有种……智商和那边那三只狼狗没什么区别的错愕。
【……不。又错了凡纳思。现在可不是你在这里去评价对方外貌的时候。那个男人——】
很危险。自己的本能比理智更清楚这点,证据就是。在对方站在那里的这个瞬间,自己已经被莫名的【恐惧】支配了身体,完全、移动不了……
【为什么、腿、沉重得连逃跑都做不到?】
没有握住棒球棒的那只手,努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想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应有的知觉。可还是无济于事。她无法动弹,无法发出声音,不止无法逃跑,连求救也做不到,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黑绿发的男人抬起头,已经将视线移向了自己这边……
“啊、啊……真是的。果然,也不在这边吗。”
……?
对方,却好像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在对着空气——又或者是在对着那三只狼狗,自言自语。对方紫色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影。只是这样嘀咕了一句之后。抬起同样裹着锐利铠甲的腿,踢了那几只狗一脚。
“——都别在这里吃了,该换地方了。毕竟这块地方,是【那家伙】的领域。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到【那个男人】,尽量别和这里的主人扯上关系。”
“嗷呜……”
那三只狗,似乎有些失望地鸣叫了一声——就松开了嘴巴。那块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已经完全看不出正体的肉片,就那么落在了地上。
……不要尖叫。不要呼吸。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凡纳思,就连那块肉片原本【应该】是什么,都不要去想——自己。现在只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静默地看着对方的离去。
……只一会儿。一男三狗的身影就已经从明亮的路灯下消失。只残留着自己,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在此处徘徊。
……不行了、
感觉眩晕感,已经到达了极点。
紧握着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棒球棒的手……也已经全是冷汗,根本就快要握不住东西了。
意识,因为恐惧、震撼,和困意——混乱而搅拌成了一团。对方离开之后,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腿恢复了知觉……终于,可以逃走了。
可是。感觉、好困啊。……好想,就这么躺在路边睡着。
【不、不行、还是得努力支撑着回去……明天、还要和莱兹……一起吃早餐……】
就这样。以这样幼稚的想法,作为唯一能够支撑着自己,从这份噩梦一样的幻想,逃回自己所习惯的,正常的世界的力量。
黑发的少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回到了宅邸——爬上了楼梯,躺回自己房间的床上的。
总之、在犬吠声,已经不再响起的现在……自己终于,可以把刚才那可怖的一切都丢弃在记忆的垃圾桶里,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陷入无意识的,深沉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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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
被耳边早晨六点的闹钟吵醒。昨晚本来就没睡好的少女,很难不带着刚起床的低气压。
但是——
“凡纳思大人——您该起床了。少爷已经等候在餐厅那边了。”
在门外——敲了门。并隔着门对自己,以平静的语气如此告知的珍珠。让以大字型瘫在床上的黑发少女叹了口气。
“……是啊。如果不起来的话,莱兹又要生气了。”
他以前,也是脾气这么暴躁的孩子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少女总觉得,少年时期的莱兹哈特,明明应该是更乖巧,更内敛一点的性格才对。
可不管怎样,既然到了起床的时间——虽然从这里走到自己的学校。对她来说只是比从分家那边过去稍微多了十几分钟而已……但莱兹都在等着自己去吃早餐了,那不赶紧起来也确实说不过去了。
这样嘀咕着,她抓起旁边的梳子,想要在镜子前打理一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再把睡衣换下来穿上校服。却意外地发现,昨天晚上,本来应该是放在自己枕边的棒球棒……并不在那里。
“……?”
觉得很奇怪。所以梳理好黑色的长发之后,少女下意识去翻了翻自己的杂物堆——当看到棒球棒以一开始的状态。安静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她感到极其不解的困惑。
“……是我回来之后,好好地把它放回去了吗?”
可是以自己当时那种随时会晕过去的状态,她不觉得自己,保有足够的理智做到如此精细的事情——那难道,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过那些事吗?
【……可是。就算睡了一觉……】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还是能回忆起那些狼狗。那片血肉。那个男人——甚至只是尝试回忆,有着旧伤的胸口就开始闷痛。已经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了。
甩了甩头,她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不要沉浸于那些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幻想】之中。
“……凡纳思大人?您还醒着吗?需要属下进去帮您换衣服吗?”
“啊、我已经起来了!——而且我很快就很换好衣服的、珍珠能先去餐厅那边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