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席德亚露出微笑。他满意注视着雌子放大的瞳孔,缓慢收手。在鬓角处十分轻微的灰白色也隐藏起来。
阿烈诺却知道,那是他雌父与寄生体融合的表现。
“没什么。”阿烈诺放下手,抱歉地对温格尔道:“刚刚,就是。”
他不太会撒谎,最后阿莱席德亚编织个不大不小的骗局,试图搪塞过去。可惜阿莱席德亚的信用在温格尔那实在是太差了。雄虫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有相信过阿莱席德亚。
“把你赎出来简直是浪费我的积分。”温格尔嘀咕。
阿莱席德亚乐得打哈哈,“把我送回去,你的积分也回不去。”
温格尔恼怒起来,碍于恭俭良还趴在身上,怒瞪阿莱席德亚,随后指挥沙曼云上去痛揍阿莱席德亚。
束巨乐得不用听差遣,端来桌子上剩的下午茶,大大咧咧坐在温格尔脚旁,边吃边看戏,看乐了飙脏话给温格尔轻踢两脚,权当教育过了。
阿烈诺则完全浑浑噩噩,陷入到“阿莱席德亚到底是不是阿莱席德亚”的哲学论述中。他频繁想起阿莱席德亚近期对自己的亲昵,想起他谈论其余兄弟时轻蔑的口吻,想起他委婉地暗示自己小心与注意旁人。
可转念,阿烈诺又想起这个雌虫大笑着用枪对准自己,想起他微笑说和自己玩“捉迷藏”,想起他一次又一次毫无波澜从身边离开,任由饥饿、口渴、孤独和眼泪包裹才破壳的自己。
阿烈诺记得比谁都清楚。
他无端开始憎恶阿莱席德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憎恶,却不是家国情仇的憎恶——他只恨阿莱席德亚为什么不是完全的雌虫,或者完全的寄生体;也憎恨阿莱席德亚为什么不是完全的好,或完全的坏。
他怕阿莱席德亚曾经是爱他的。是因为寄生体入侵意识,才变得不纯粹,才开始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坏人。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阿烈诺呆愣愣和温格尔告别,临走前,温格尔捧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身体和情绪问题。
“我最害怕你什么都憋在心里。”温格尔一贯最了解每个孩子的心性,他努力让自己公正公平。可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做不到,只能在微不足道的地方竭力弥补每一个孩子。“阿烈诺,雄父永远爱你。”
“雄父。”阿烈诺呓语,“我也会永远爱你。”
他浑浑噩噩来到花园,找一块平坦的绿地,席地而坐。
遥远处贴了珐琅色玻璃画的窗户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各色巨大的蝴蝶如梦似幻飞扑而来,闯入暖房花园与摇曳的花朵中。一只手掐住鲜花的枝,两指用力,拧断它们。
“给。”阿莱席德亚将花递到亲子面前,“你一直在看他们。”
阿烈诺接过花,手上沾满淡绿的草汁。阿莱席德亚大喘气一声,坐在阿烈诺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起来——他喜欢享受,烟酒肉不忌讳,就是为违反古板宗教家族教条而生。
“之前,现在,将来。我都不会被寄生。”阿莱席德亚吐着烟圈道:“具体原因很复杂。我懒得说,告诉你,我一直是你,就行了。”
“我不相信。”
“傻孩子。你已经信了。”阿莱席德亚笃定,“你觉得我是寄生体,第一下就不是用手,而是用枪。”
“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你什么时候被寄生。是因为实验吗?他们把寄生体切片放在你身上了吗?阿莱席德亚。”阿烈诺只有第一声是响亮的,他越说越不确信,鸵鸟般把自己藏在臂弯里。
直到他想出一个确凿的检测方式。
“你在……我还是蛋时,你都在做什么?”
“啊?”
阿莱席德亚没想到孩子会问这个问题。他掐掉烟,望着天片刻,拍拍大腿道:“头靠过来。”
“啊?”
“笨死了。靠过来啊。”阿莱席德亚拽过阿烈诺,强硬把孩子的头压在膝盖上,命令道:“闭上眼。”
阿烈诺不敢闭。阿莱席德亚强硬敲打他的脑壳,敲得孩子不得不闭眼。
糟糕。阿烈诺手把住自己大腿侧的匕首,满心眼都是“怎么办”“怎么办”。他终于懊悔自己的大意,痛骂十几年的学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家族里老师们每天都在念叨阿莱席德亚做了什么,不干人事。自己怎么就记不到脑子里呢?
阿莱席德亚等会要怎么弄死自己吧。
一定要……随时做好准备。
“咳,好宝宝睡觉觉,一觉到天亮……”阿莱席德亚手落在阿烈诺的头发上,不再同往前非打即骂。这一次,手心的温度随抚摸的力度,传递到阿烈诺身上,与阳光,与春风不相上下。
阿烈诺惊愕地张开眼。
而阿莱席德亚也恰时哼唱起那首无数次,在监狱里唱给阿烈诺听的歌——隶属于圣歌女神裙绡蝶家的祷告曲,阿烈诺早就能把上面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背下来,他永远唱不出阿莱席德亚这种一个字也没有的调。
偏偏就是这样的调,贯穿阿烈诺在蛋壳里对雌父最热烈的期望。
“是这样的……”他低声,眼眶蓄满泪水,“最开始是这样的。”
阿莱席德亚道:“是啊。就是这样的。”
在监狱里,阿莱席德亚每天抱着虫蛋去找温格尔孵蛋,敷完蛋生怕其余两个幼崽碰坏他的崽,抱着还是虫蛋的阿烈诺兴高采烈回去。
他是雌虫,无法使用精神力孵化,笨拙把虫蛋抱在怀里,贴在肚皮上,无聊给虫蛋唱歌、给他讲故事,对他吹嘘自己的优秀事迹。
阿莱席德亚低垂下眼眸,心中惋惜。
父子之间本来该是这样,谁叫你偏偏是圣歌女神裙绡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