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马车从广宁出发,在寒风中星夜兼程,终于比预计的早了一日赶到铁岭。
铁岭中的李家子孙,不止老五房人口,还有其他的旁支,还有家中的妇人,人是乌泱泱的围着马车,拥着马车进了城。
李平梧在进城的路上就钻了他父亲的马车,和宁远伯说如今的情形。
整个事情调查的情况,还有现在多少人到了铁岭,老二房在辽阳,老三房在山海关,有老五房还有新五房,再有别的分支,在广宁的时候就发出了召唤,要召开宗族大会,还有哪些房头的人没有到,路途遥远风雪交加,实在赶不到。
“到不了的都给老夫闭嘴。”
宁远伯白发白须,说话声如洪钟,一派老而弥坚的气场。
马车停下,宁远伯走进祖宅,一副披坚执锐的气度。
李承训这次也来了,带着马车过侧门要进入后宅,当马车内裹着海龙皮的邓芄儿下马车,邓定方再也按耐不住,不顾周围的李氏族亲和仆从,一拳砸了李承训的脸,怒骂道:“你是怎么说的,会爱护她。你爱护她让她这个时候赶几百里路……”
打一拳还不能泄怒,又要挥拳。邓芄儿抱住这只拳的臂膀,急道:“三叔,是我自己一定要过来的,夫君也劝不住我。”
李承训捂着脸忙点头道:“三叔,我拦着的只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消息拦不住,芄娘知道了急得什么样,一定要过来。祖父把御赐的海龙皮都给她了。”
海龙皮,就是海獭的皮,比最顶级的貂皮更珍贵,它的毛发浓密程度比貂皮还要密四倍,是独一档的皮料。衣冠之治下普通人不能穿,官宦之家也只能得到皇族的赏赐才可以享受,所以理论上,所有的海龙皮都是御赐。
邓定方哼得鼻孔出火。
他们李家有御赐的海龙皮,邓家也有御赐的好几张,这点东西不稀罕,邓芄儿的身子最要紧,她生了孩子距今日才半个多月,怎么能受此奔波。
邓定方心中一团邪火,喷薄而出。
邓芄儿整个人环住邓定方的肩背,柔声道:“三叔,我不要紧的我已经大好了。我听说普通人家的妇人,生产之前都在做活儿生完以后还有下地干活的……”
“那些都是贱民……”
邓定方转头看到寒风吹拂着邓芄儿风帽上的毛发,她的脸只露出巴掌大莹莹如雪。邓定方眼睛都被刺痛了,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和缓了语气道:“你快进去吧。”
一群丫鬟仆妇把邓芄儿团团围住,拥着她上了轿子,轿子直接抬进屋子。
装饰一新的房屋,哄得暖融融,邓芄儿环看一圈。她嫁进李家婚礼在广宁举行,这一次是第一次来铁岭,祖宅这一处代表了宁远伯嗣子的院子二十几年无人居住,久不住人的屋子透着阴寒之气。
邓芄儿由两个年轻媳妇扶着手先去更衣,一个经年的老嬷嬷跟着。
垫在下面的东西拿出来,还是一片的污血,还有乌黑的细碎的血块。
邓芄儿生产以后恶露未清。
老婆婆查看了,宽慰道:“少奶奶放心,生过孩子是这样的,身子得有二十来天才干净呢。”
邓芄儿总觉得气味也难闻,道:“我的衣裳多用熏香。”
更衣后对镜梳妆,邓芄儿看到镜中的她,蛾眉凤眼,丰骨莹洁。她生的不是不美,另有两分寻常闺秀难得的英气,可谓是春夏秋冬四时花卉各擅胜场,但是乐陵郡王说她长得差了一些。
在她的曾祖父曾祖母进宫,用上几十年的情分口头说下了与郑家的亲事,乐陵郡王知道了,也没有人问他的意见,他自己跑进宫和元熙帝皇太孙说,邓家的女儿就是长得差了一些。
元熙帝和皇太孙不以为忤,夸她容貌端洁有德仪,和乐陵郡王说笑,说他自己喜欢好看的,将来必然给他选一位倾城之姿的郡王妃。
赞美一个女子的品德,是比容貌更高的赞美。
邓芄儿阖上眼,傅粉匀脸,还有脖颈和双手,每一寸肌肤都细细的修饰。
“少奶奶是不是要显得柔弱一些,女子柔弱更能得到怜爱呢。”她的丫鬟心疼她,低头轻语。
“不必。”邓芄儿双眸中不带一丝柔软,道:“要精神些,艳丽些,你们也给我提起精神来,你们都是我从邓家带来的,莫要垂头丧气的。”
经过一个时辰的装扮,邓芄儿英姿焕发,坐上马车去郑焞谭慕妍栖息的小宅。
真是很小的宅子,站在门口可以听见里面二胡独奏的声音。
谭慕妍在拉二胡,弦音苍凉疾荡,章室奴闻音飞舞,一个下腰的动作,非十年苦工而不得,双臂在下腰完成以后再后撑,纯白的水袖披帛和裙摆在半空中绽开一朵云花。
谭慕妍和章室奴自娱自赏,自得乐趣。
邓芄儿叩门求见。
谭慕妍和邓芄儿当然是相识的,邓芄儿去年秋天嫁入李家,和谭慕妍同在京城一年半,相交的人家没有太多的情分也有点头之谊。
“快请她进来。”
谭慕妍算她生产的时间,怎会为难她让她站在门前的风口里。
邓芄儿进了门绕过影壁就看见了谭慕妍站在了院中,只有她一人,邓芄儿盈盈拜下,谭慕妍赶紧搀起来道:“我在院子里玩呢也要回屋了,无须多礼。”
邓芄儿也爽快,道:“是我来了,扰了你们夫妇的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