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日过去了,谭慕妍安安静静的睡着,脸色还是憔悴,远没有恢复过来,颈后的皮肤泛出一片光泽,这是产后自汗,因产时伤气耗血,气虚益甚,卫阳不固,腠理不实,阳不敛阴,阴津外泄,乃至自汗不止,总之,这是身体大损的症候。
郑焞轻悄悄的,悄无声息的在床边坐下,自汗不止,谭慕妍睡也睡不安稳,悠悠转醒。
郑焞站起来,俯身,把谭慕妍连着被褥,小心翼翼的,横展着捧起来,以呢喃之声道:“还疼不疼?”
谭慕妍搂着郑焞的脖子,闭着眼睛,亦以呢喃之音回道:“我臭不臭?”
郑焞见谭慕妍还有心调侃自己,抱她的姿势就稍稍改了改,把她的上半身撑托起来,托到与自己比肩的高度,谭慕妍能倚靠在他的胸肩,只看上半身,他们像是互相环抱在一起。
一丛仆妇进来更换褥子枕垫,瞟到这个强劲有力的,亦是珍视得捧在自己心口的抱姿,心里都不知觉的泛起涟漪。少夫人纵是天香国色,这会儿也是一阵疾风骤雨后,委顿在地,容色凋零。说得直白一些,女人刚生了孩子,这身子就和破麻袋一样不能看,还有恶露在身,就这样,公子还是稀罕得紧。
哎,比一比真要气死人,想想她们的男人,可有这样孔武有力,可有这样稀罕她们的时候。
来这里做事的仆妇,都三十出头了,男人啊,且没有功夫细想,还是家里几个半大的孩子,叫人惦念,她们争着选进来的,要伺候好了少夫人出月子,少夫人与哥儿姐儿均安,她们就可以领到丰厚的赏钱,这才是最实在的事儿。
这样想着,几个仆妇越发的勤快和尽心。
褥子枕垫换新,另有一批仆妇抬着暖炉,端着热水进来。
谭慕妍回到床上,推着郑焞道:“你去看看孩子们。”
这些妇人才选上来,进涵碧補秋馆,她们进进出出的,谭慕妍倒不好意思,笑道:“等会儿把孩子们抱来让我看看。”
等谭慕妍更换了衣物,孩子抱来了,两个乳母把孩子放在床头后退到床畔,郑焞挥手,命她们退下,他俯身在谭慕妍上方,轻道:“今日开始,我不能一天都陪你了。我们可先说好,这两个孩子,你不要喂他们了,让乳母来喂,你的身子最重要。”
“好啦,我也不够给他们吃的。”谭慕妍仰着脸,娇声说。
郑焞点点谭慕妍的鼻尖。
这里倒有一场争执。
这一次谭慕妍昏迷了两天,醒过来以后,还是和生阿羔一样,要自己哺育孩子。
谭慕妍,她上辈子,上上辈子,尤其是上上辈子,无人教养,又自己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的吸纳了些知识,好像是说,吃母乳,自己喂养的孩子养得更好一些,她辛苦怀胎十月,艰难生下的孩子,她是想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差这一口了,要自己喂。一向事事依顺她的郑焞,发了脾气。
郑焞已知道世间生灵繁衍的残酷,花开花落,春华秋实,须弥芥子,多的是生灵,用牺牲性命的方式,去供养下一代。他参透了这样的天机,对威胁了谭慕妍性命的孩子,就有了冷漠。
那一坛子啊,还是给郑焞造成了阴影。
早知失子兼亡母, 何必当初盼梦熊。
这是一位帝王,为丧子而亡的元后写的诗。
他和谭慕妍年纪轻轻,又没有江山社稷那么大的家业要继承,孩子,他不强求,他从未求取,他只是和慕妍过着两个人缠绵的小日子,那几个就不请自来,既来了,他尽量做个好父亲,也够了,可以了吧,他不想让慕妍为孩子们耗损太多。
“不准悄悄喂他们,叶老先生说得没错,未经教化,便是恶灵,你看你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自己养得结结实实,亏他们一点,也不算亏待他们。”郑焞叮咛着。
谭慕妍一手捂着孩子的一只耳朵,道:“知道了,我都听你的。”
“你不听我的,孩子们就尽早交给母亲抚养了。”郑焞真有把孩子们都送走的冲动,因此含着笑道:“我不是说笑,我们都没几日,只我们两人在一处。”
这笑仿若带了几分邪魅,但是和郑焞清纯情深的摸样又不相符的,谭慕妍也不怕他,捧住他的脸狠狠的揉搓了一顿道:“知道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呢?”
好像谁没有脾气似的。
郑焞由着谭慕妍动手,等她停了,才拉开她的手,道:“我请岳父岳母过来陪你,你好好休息,有事了也尽可往宫中传信。”
谭慕妍矜持,道:“还是不用了,我大嫂也快要生了。”
“让吕家的人去鸣玉坊。”郑焞揉捏着谭慕妍的手道:“你们雅溪的风俗,姑奶奶是回娘家坐月子的,你都很懂事呢,也没有闹着回娘家,让父母过来多陪几天也是应该的。”
谭慕妍噘嘴道:“我又不是阿羔,成天闹啊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