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顾妙冉想明白李愿的怒意从何而来,她眼前的人,便已在片刻间收拢了情绪,神情重归温和平静。
“不是要带我看看府中景色吗,走吧。”
顾妙冉站着不动,在李愿明显地岔开话题后,还依然固执地盯着她看,良久之后,垂下眼帘,有些失落地问道:“殿下可是嫌我笨?”
李愿一愣,“怎会。顾姑娘冰雪聪明,有八斗之才。”
顾妙冉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道:“我知道我不聪明,愚钝,还时常说错话。我也知道,这样的我入宫后,会给殿下添麻烦。我会尽力去学、去改的。只是,在这之前,殿下能否给我些许提示,让我……”她顿了顿,似乎有些惭愧,“不至于在交谈时,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顾妙冉成长的环境一直很单纯。最初是象牙塔般的校园,后来是把她当珍宝宠着护着的顾玉山与姚家。可以说,她这前后短短的两辈子,虽然经历了不少事,但从未真正见识过人心险恶的一面。以至于,她的眼里总有一种不知世的天真。
正如她清楚处于封建时代权力中心的皇宫,少不了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她会因此害怕与忐忑,但也仅此而已。
李愿定定地看了她好久,回过神时,一个“好”字已经脱口而出了。
顾妙冉喜形于色,听见李愿答应了,顿时高兴了起来,脸上绽出一个明媚又灿烂的笑。
“那殿下刚刚说的青梅竹马是何意?男女没有区别又是何意?”她毫不客气地抛出一连串疑问,“殿下方才又是为何不高兴?”
“……”李愿在冗长的沉默后,答道:“我也不知。”
“啊?”顾妙冉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听李愿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妙冉。”
顾妙冉懵懵懂懂地应一声。
“你可想过嫁与我后会如何?”她的声音清冽如冷泉,“你将远离亲眷故友,困于重重宫墙之中,再不得自在。而且,我不喜女色,能给你的只有太女妃之位。甚至就连这位份,也难得长久。”
说到这儿,她刻意对上了顾妙冉的视线,“婚期未定,你想改主意还来得及。”
顾妙冉迟疑着,打开系统,看着面板上皇太女李允慈的名字后跟着的显目的百分之六十,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差一大截的分数,咬了咬牙,“我要嫁,不论殿下说什么,我都要嫁。”
李愿看着她视死如归的表情,古怪地皱了皱眉,“即使没有恩宠?“
“殿下肯娶我,已经是恩宠了。”顾妙冉嘴甜得不可思议。
“……若遇变故,我不一定保得住你,你可能会受我连累,死不瞑目。”李愿继续说道。
“死得其所。”她的任务好不容易才开始,要是还没进宫就夭折,那她才真是“死不瞑目”呢。顾妙冉眼神坚定:她很珍惜这第二次的生命,她比谁都更想要活下去。
两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
李愿转头看向廊外,青翠的斑竹叶被风吹得微微摇动,绿意盎然。
“太女若不是我,你也一样嫁吗?”她突然问道。
顾妙冉瞬间哑然。
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否认,再顺带宣誓她的“真心”,可她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她就是为了皇太女的身份才缠上李愿的。她对她已然说了足够多的谎言,难道还要继续吗……
顾妙冉迟迟不答,李愿便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
李愿并不意外,她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见眼底。转过身正要走时,清脆地“叮啷”一声,绕在她腕上的碧玺珠串与一只金玉镯撞上了——是顾妙冉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殿下。”顾妙冉眼神歉意却又十足真挚地看着她,鬓边的银丝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晃,银光闪闪,“你能再信我一次吗?”
“其实,我很有用的,入宫后我可以帮殿下很多。我不只是会教人学几个字。我还懂得印刷,是活字印刷术,和你们现今的大不一样,我还会给海盐提纯,炼铁……”
李愿的目光向下,在手上停了停,而后打断了顾妙冉的喋喋不休,“口无遮拦。私营盐铁乃是重罪,难道你不是想进宫,而是想进天牢?”
“殿下……”顾妙冉缩回手,讷讷无言。
在顾府用过午膳后,皇太女一行就起行告辞了。
李愿回到马车上时,瞧见了手边的书册,这才想起忘了归还顾妙冉所写的书。她随手翻开,又合上,抬手敲了敲车窗,将书递给了翊卫,“替孤还给顾姑娘。”
而后又瞥了与顾府相邻的魏家宅院一眼,随口问道:“是何来历?”
双手捧书的翊卫自然知道李愿在问谁,认真禀道,“回殿下,是扬州盐运使魏向文之子魏荇,无功名,无营生,无妻眷。曾在大相国寺久住,不久前回府,近来与顾府来往甚密。”
李愿点了点头,“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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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愿当日照例只在凤仪宫的宫门外请了安,与女官问了几句佟皇后的身子近况,刚要走时,就被疾步而来的赵嬷嬷叫住了,“太女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李愿脚步一顿,不等她迟疑,赵嬷嬷就小声解释道:“刘妃娘娘和芳贻公主也在,正陪着娘娘说话呢。芳贻公主难得回宫,殿下岂能不见见?”也算是借着这个由头,让她们母女二人重修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