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愿隔日清醒时,倒是还记得佟皇后来过东宫,只是因宿醉一场,头疼得厉害,便遣人递了话,说午后再过去请安。
她连三日一次的朝会都没去,用了碗汤后,就闭着眼眸躺在软榻上了。墨发披肩,白衣委地,秀眉不时因头疼而蹙起,但神情十分平静。
秋梧轻手轻脚地将窗侧的帷帘放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日光,而后弯着腰,为榻上人轻轻揉摁着头上的穴位。
她看出了李愿虽然身子不适,但心情却是不错。于是犹豫再三,还是趁此难得的机会问道,“殿下,掖庭昨日送来了一批宫人,奴婢看了,都是规矩不错的,殿下可要将人留下?”
自从李愿年前打发走了大半的春坊属官与宫人后,东宫处处人手紧缺。当时佟皇后也问起过,被李愿随口以“会再挑些新人”敷衍了过去,但时至今日,除了翊卫有人员调动外,其余缺了的人照旧没有补上。
秋梧先前提起了几次,李愿只说此事交由她处置,可她去掖庭挑选了好几批宫人,李愿愣是没点一次头。想到这,秋梧的指尖不由地颤了颤,未等她多想,李愿就眼也不睁地说道:“不留。”竟是没有多问一句就拒了。
秋梧的动作更轻了,“殿下,是皇后娘娘说,东宫该添人了……”
李愿眼睫一动,正要问她母后为何又管起此事时,殿外传来了一声通禀。是个小太监,从崇政殿过来传话的。
李愿以为是弘德帝有口谕,神情冷肃了几分,坐起身来,披了件外衣下地,对外道,“进来吧。”
却见传话的小太监揣着两手进来,弓腰行礼,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张嘴就道:“奴才给太女殿下贺喜。”
李愿认出他是御书房里伺候笔墨的太监,眉心莫名一跳,问道:“喜从何而来?”
“回殿下,皇上要为殿下赐婚,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小太监笑呵呵道。
“……”李愿看着阶下口称报喜的太监,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赐婚?”
“皇上说,殿下到了议亲的年纪,东宫里也该有人为殿下操持分忧了。是以,皇上定下了礼部顾尚书家的小姐。皇上还说了,顾氏家风淳正,顾氏千金秀外慧中,殿下定然会满意的。”
小太监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惊人,他一字不落地复述着弘德帝的话,笑容真诚,“国师为殿下算了两个大好的日子,皇上想让殿下选一个,婚期一定,宫里就要开始筹备了。”说着,拿出了揣了一路的两卷红绢,绢上是浓墨落笔的字迹。
李愿沉默了良久,揉着眉心道:“没记错的话,孤也是女子吧?”
不论宫闱内外私底下如何厮混,明面上,大梁历朝以来都未有过二女成婚的先例,更别说还是圣旨赐婚。
小太监依旧弯腰捧着红绢,“殿下不必多虑。您与顾氏小姐是天定之缘,成婚后必将否极泰来,福佑大梁。”一句话仿佛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李愿自去年冬末以来的行径,宫里人人都看在眼里。后来国师入东宫,皇后选八字,有心人自然能猜到几分。
作为御书房里的内侍,知道的只多不少。小太监暗自比较着此刻的李愿与先前病弱、神情浑噩时的模样,笃定国师是有真本事的。要是早早就订亲,想必皇太女也不至于又追杀表弟又勒兄长脖子的吧……
李愿看着绢帛不说话,眉间微拢。
小太监回过神后,脸上的笑又浮现了出来,“国师算的日子只是锦上添花。殿下若不想在这里边选,奴才便去回话。”能拉拢顾家,又能驱邪冲喜,百利无一害的好事,皇太女应当是想越早越好?
他揣测着,正要收起两卷红绢时,李愿吐出了两个字:“下去。”
小太监还没动,一旁作壁上人的秋梧就赶紧应了一声退下了。
秋梧一走,李愿就伸手接过了绢帛,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写的日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被红绢衬出了血色。
“顾氏千金做孤的……太女妃?”最后三个字,几乎泯灭在李愿的齿间。她皱了皱眉,这个称呼仿佛让她又听到了顾妙冉三番五次的冒犯,很不自在。
小太监看不出李愿心底所思,但她脸上的不情愿很是明显。小太监一边悄悄打量,一边摇头道:“不是,是殿下您的侧妃。不过皇上还有一道旨意,是封顾氏小姐为华襄县主……”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
封号县主是亲王之女才有的恩典,大抵是弘德帝觉得委屈了顾家,特意弥补一二。
李愿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指尖已经隔着绢帛掐进了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