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愿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从未想过成亲一事。
前世的她一心扑在国事民生上,户部税收的每一行账,送去边军的每一车粮,她都如数家珍。乃至每一份递到她案前的折子,她都逐字逐句读过,可以说在储君的位置上兢兢业业,事必躬亲。
即使后来去了凉州驻边,她日夜所思,皆是如何在崔化弼的余威下,收拢西凉涣散的军心。
别的皇子皇女,也许十五六岁就择定妃子驸马。但她直至死前,犹是孤家寡人。
而此世,她像是被生死一劫抽干了心力,不去质疑自己身处黄粱梦中,或者直接执剑闯入皇帝寝宫,犯大不敬,就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她又何来精力,去想无关紧要的儿女情长。
何况,还有那杯鸩酒。
她至今想不通父皇赐死她的原因,就算后来抗旨入京也……终究是无果而终。她的死局未解,何必再多拉一人送命呢。
因此,李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佟皇后的提议。
皇后早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便搬出了什么命火过盛,五行偏枯的说辞,将李愿近来的多病与不顺,归结于此。最后又说不拘于家世出身如何,只是先找一个八字相合的人冲喜,顺带还能为她操持宫内事务。
李愿轻笑着问道:“命数运势,冲喜?母后这是听何人说的?”
佟皇后吩咐宫人退下,又让赵嬷嬷到门外守着,这才解释说:“自然是玉源道长亲口所说。他在去岁年末曾夜观天象,见北斗天枢暗淡,太微星还赤光如火,便悄悄占了一卦,没想到竟算出储君之位似有动荡。他还说若要化解,就需以大喜之事消抵……”
李愿原本还在猜测祭天的变故是否与玉源有关,听了佟皇后这席话,她倒有七八分确定了。
“母后,若凭天象占卜就能更易世事,我又学什么治国之道,寻两片龟甲一烧了事就是。”她摇了摇头,摆明了不信玉源那套装神弄鬼的说辞。若对方真有本事,怎么没算出她已死过一回了,如今还再世为人呢?
见佟皇后还要再劝,李愿便摆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而且长幼有序,六皇姐的婚事还未定下,我若先她成了亲,岂不教百姓以为母后心有偏颇。”
佟皇后哑然了半晌,最终蹙眉道:“永嘉的婚事有贤妃操心,哪轮到我插手。再说了,难道她不嫁,你就一直等着?”
“愿儿只是不想世人误会了母后。”李愿说完,又想起了一人,便毫不客气地一起拉下水,“母后也别忘了三皇兄,三皇嫂病故已两年了,也该为他再择一位正妃了吧?”行三的齐王李常勖母妃早亡,娶妻立府等事当然只能由佟皇后做主了。
“不如这样,”佟皇后忽然眼眸一亮,说道:“过阵子我在桃颐宫苑办赏花宴,让命妇带上家中适龄子女赴宴,为你和常勖一同相看。”佟皇后以为这个主意极好,就算依国师的意思挑八字,那也得先瞧瞧对方的品行容貌,若不然,让她的愿儿与无颜无才之人相配,她第一个不答应。
如今才是初春,冬寒未退,等到能赏花的时节,少说也是一个月后了。
李愿不能不给佟皇后面子,便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一日后,荆元前来回禀。
“殿下,属下查到此香名为安降香,的确不是皇家特用的供香。据祈天殿的道士说,这香具有养气安神的功效,且价格仅是供香的三成,所以祈天殿在去年便将用香换成了安降。”
“那道士还说,祭天前一天,祈天殿掌祀看出有旧香潮了,便派人去城西的朱氏香坊采买了些。属下到该香坊问过了,坊里的掌柜证实的确有道士在初七来买过几盒上品香。”
但李愿当天拿到的香,到底是潮了的旧香,还是被动过手脚的新香,就不得而知了。
荆元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只窄长的木盒,一一打开后,弯腰递到李愿案前。
“怀林巷的陈氏坊也有此香售卖。此外,属下还找了几个制香人,他们说安降香的用料简单,只沉香、榆树皮和竹叶心就行,这一盒便是他们在一天内制成的。不过,他们也不知要如何让一支香说灭就灭……”
摆在书案上的三盒香,前两盒几乎看不出有何差别,只第三盒因来不及晾晒,香粉还有些湿软。
李愿挑了几支,探进琉璃灯里点燃,微红的火点在香头亮起,升起青烟袅袅。轻抖两下,烧过的香灰断落,火点还不紧不慢地向下吞噬,不见有熄灭的趋向。
李愿并不觉得意外。他们敢当众用这一招,定然是自信不会留下把柄。甚至,有可能当天在她手里灭掉的香,就是唯一动过手脚的存在。
点香道士,掌祀,国师……她无须明白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只要知道他们有所图谋就足够了。
李愿将未烧尽的香,随手丢进了青瓷笔洗里,用帕子擦手时,夸了荆元一句办事妥帖仔细。
荆元还不晓得,这种时候要么客气地说场面话,要么就该顺势表忠心,他却顶着一个堪称憨厚的笑脸,挠着头道:“当然要仔细,不然殿下您后悔让属下当府率了怎么办?”
沉重的气氛被打破,笑意在李愿的眼中闪过,她道:“孤再交代你一事。”
“殿下吩咐。”荆元抱拳道。
“孤欲往大相国寺听经,你挑一队翊卫随孤同行。”大梁崇道,京中多道观,国师又是个修道之人。同为“修行”,佛门寺庙已远不如道教兴盛了。道教一家独大了这么多年,也该给佛家分点香火了吧。
荆元追问了一句,“是否要为殿下掩去行踪,不教外人察觉殿下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