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老头的手已抓在了脖子上,像是用足了力气,几下就将自己抓的血肉模糊。一旁的岑森已经上前拦阻,可还是晚了。虽然夺回了半只钗子,那朵牡丹花头却已经被他吞了下去。
老人双眼暴凸,艰难用力的往下吞咽着,喉间不停的发出咯咯的声响,不多时就脸色乌黑,眼看是喘不过气了。痛苦的手臂和脖颈儿上的青筋暴涨,额头上的血管都憋爆了,露出蛛网一般的青紫色,布满面孔。
林江让岑森将已经没了气息的人拖了下去,回身时见到谢从安已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一双杏眸沁水,眼眶依旧微微的泛红,神色却还算得上淡定。
难怪昨日满城的人都在猜测她容貌。方才乍见之间惊为天人,这会儿更有种楚楚动人。
能让衍圣公府主动开门迎回,又寻到郑大人这么个佳婿,还答应许以她平妻之位,果然是个有手段的。
虽说见多了用婚姻之名互相攀附的高门权贵,他却也不禁对这位新娘子生出了几分怜惜,提醒着道:“郑夫人要的人可是已经见到了。”
谢从安听而未闻,只是对着地上空了的那处出神。
不过片刻,一条人命便悄悄消失在了这长安城内。从前的她好似浑然不觉。然而在外漂泊一次,好像比之从前,又多了许多敏感之处。
此刻,外头的街市想必依旧热闹非凡,华宝斋也会将这尸体处理掉了,并不留下半点痕迹。
一缕幽魂,悄然来去,然而一切都还在时间的推动下井然有序的向前走着,冷漠无情,就如同那老人未曾到过这人间。
她不知这伤感何来,用力抿了下唇,让自己冷静,将一口长气缓缓吐尽才站起身来,“我还未曾问罪,他又为何要死,你们给我个答案。”说完走到贾鸣面前,却一直盯着外头晒落的日光。
“……我不喜被人骗,但也有一点好,做事直接,嫉恶如仇。此事你若有委屈,就直接说了;若是做错了什么,也劝你先行认下,莫要等我将来查出来……毕竟……”她转头看向身边的贾鸣,“你应当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此刻的语气比之方才,更像是发疯之后的低调威胁。
贾鸣忙得起身行礼。
谢从安头也不回的离开,丝毫不担心会被阻拦。
她还有昨晚当街杀人之事为证,此时的威胁在华宝斋里怎么都能使得上力。
岑森恰好回来,好奇的回头看了几眼。
林江示意他跟过去送人,自己则放下茶碗对贾鸣道:“贾掌柜,可是我多余给你这些面子?今晨的新闻想来你也已经听过了吧。郑夫人竟然能当街行凶,这般的性子,说过的话必然不会打折。”
贾鸣早已纠结极了,一副为难的模样,“并非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此事太过唏嘘……”
他叹了声造化弄人,道:“翡老是长安城的老手艺人了,原名叫贾费。因他爹不识字,是求着书铺里的人翻书给了个字来做的名。那一双手简直让人称奇,不论什么花鸟鱼虫,只要经过他摆弄一回,便像是活了一般。不论图案花样如何,是否寓意祥瑞,只要那经他改动,必然会做得更盛几分。”
“既然手艺极好,又怎会做出那支牡丹钗?”林江问。
“想来就是这手艺惹起的是非。”贾鸣叹道:“日子久了,私下里对翡老常有些话传出来,说他雕出来的东西是被放在寺庙里开了光的。传着传着,有些话就诡异起来,说他是暗中养了小鬼,还用些精血祭祀,来路不正,若是穿戴久了,人就会走霉运、生大病。年前传得最是过分,我还拿出华宝斋的名头来约束了几回,眼瞧着那些传言是消下去了,暗地里却还是屡禁不止……”
自从贾鸣做了华宝斋的掌柜,就十分喜欢翡老这话少活好的性格,也总愿意看在同姓的份上多照顾他些。翡老这名字也是在他手上改的,铺子里无论有什么精细活,也总先紧着安排给翡老去做。
可就从今夏开始,他渐渐发现这翡老接工做活便不那么积极。
贾鸣想着许是因为传言的事,又担心是翡老的身子不好,便抽空带了些吃的去瞧。哪知苍茫夜色之中,正撞见他关在屋子里,就着颗豆苗似的灯火埋头雕些角料,忙的是满头大汗,双眼血红。
翡老被掌柜的直接撞破私下接活,一张老脸憋的通红。他本就不善言辞,什么也说不出口。贾鸣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过了几日,贾鸣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与他问上一问。再寻去时,突然发觉翡老的女儿小秋不见了。
小秋刚满十岁,正介于活泼与懂事之间。平日里不得照顾,都被关在家里,只能偶尔在院子里玩。贾鸣这两次过去都没见到,不由也就生了疑。当他问到翡老时,老人突然间涕泪纵横,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贾鸣也不好再问,只能起身走了。
“……我只与他说,若当真缺银钱,便再多给他安排些次等的活计。那牡丹钗子……便是其中的一支,却不知他为何会雕坏了,带来给我看了,又说是要赔钱给我。我只说从他工钱里扣,东西……就让他拿走了。”
林江听到此时,已然明白了。
贾鸣是当真看重这个翡老,却可惜善心无用,很可能是因此害了他。
似那牡丹钗的次等活计并不需多繁琐的工艺,一般都会看着情形安排给些手艺普通的匠人,又或是寻些新人来做。像翡老这种级别的手艺人,一般也瞧不上这种费时费力却赚不多的事。
他会接私活,自然是因为要用钱。那么细推起来,年前的传言便是源起。只是,他为何要自己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