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适地避让开视线,闷声说:“你那额饰,谁能弹到。”
君权闻言靠近我,双眸里,清晰出现对方凌厉深邃若刀刻斧凿的五官,姿态随意却难掩旷世绝尘、孤横峰峦的气势。
“吾允许你取下。”他俯下身子,唇角微微一勾,墨绿色的长发几欲飘落我脸颊,“只要你想。”
太近了。
交握的手因距离的拉近而压下,我不小心蹭到他衣袍以外的皮肤。
温暖得近乎灼热,贴在指尖宛若火焰。
我慌忙松开手,大气不敢喘:“我还没那么无聊。”
“可惜。”他真心实意般感叹,仿佛我错过了多么大的好事,且意有所指:“这机会可不多。”
我瞪他一眼:“谁稀罕。”
“哈。”君权神授衣袖一拂,我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股似青泉碧林般清新气味,混着体温扑面而来,“为吾奏一曲吧。”
凭什么啊!
我心里这般腹诽,却没有拒绝,欲弯身坐下。
君权神授拽住我手腕阻止了我,“土地寒凉。”
说着,他化出琴台,木质桌椅刻着繁复纹路,细微处打磨光滑,不似仓促准备的物品,上头还摆着茶杯。
他回过头来,语调平静无波,“此琴台赠你。”
端坐琴台,好过坐在地上。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摆好琴,勾指捻动琴弦,流水之音从指下流淌而出。
君权神授坐在琴台另一侧,端起长杯在手,闭眼细细倾听,月色下神色十分好看。
角木琴声起,无数淡蓝色灵光自阵中溢出,围绕我与他蹁跹,似梨雪翩翩,落英缤纷。
以前只曾对圣树奏琴,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旁听。
总觉得哪里怪怪,水灵亦非常亲近他,是因为何故?
搞不清楚,他的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我同闭上眼,专心于演奏之上。
不曾见当我闭眼时,君权神授抬起了眼,视线落在我身上,久久。
3.
弹了一晚上的琴,第二天起身的时候难免困倦。
在床上抱着棉被坐着发呆好久,才后知后觉的想要爬起来工作。
不对!这天色——
反应了好一会,终于想起彩绿险磡已重新沉睡,我现在是休假模式这一点。
啊,好累。
我重新倒回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对了,现在是我和君权神授的二人世界……
我呸——
完了,被临界法则传染,什么二人世界,没影的事。
那个工作狂现下大概在房内专心感应彩绿险磡全境,虽说现下彩绿险磡正处于封闭中,可偶尔还是会有人能通过异法前来。他是在众人沉睡时充当守卫,保护上下,维持界法运作,避免众人沉眠被打扰。
说起通过异法前来的人,其实还蛮出名……
——苦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素还真。
就不知他何时再前来,能否顺便把我带出去。
不然我是要等燹王开六王股权大会开到什么时候?话又说回来,所谓股权大会到底是什么,我只听临界法则失言吐槽过什么开天计划还是开荒计划……
看彩绿险磡平日的作风,我怀疑不会是什么沙漠改造计划?
唔,思考到燹王绑架我的理由,总觉得这个说服力相当的强。
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打发一会时间,我终是披头散发地起身打理自己。
苦境之人的装扮总是繁复,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头发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光是穿衣盘发都要花半个时辰。这年头要当个先天真的不容易,所以不能怪有些人不脱外衣睡觉。
推门向外,昏暗无一人的风景。
缓步走过幽深小径,眼前微光浅漏,点点荧光落在地面,斑驳似棋盘落子。
这条路走了没千回也有百次,我闭着眼睛都能走,无惧光线幽暗。
圣树禁地,宛若断裂的悬崖边缘,狂风吹拂,我将角木琴搁置在桌上,抬首看参天的圣树。圣树独立寒风中,岁月痕迹映枝桠,躯体斑驳带着层层龟裂的纹路。
虽说我时常带着角木琴过来缓解情况,可毕竟作用有限,只能维持生源不过分流失,还不能令其重生嫩绿。
嫩绿……
发现角落伸展至边缘的树枝上竟生了一个小小的叶苞,我略有惊讶,伸手化出桥梁搭建,上前细细观察。
当真是叶苞,看起来方生出不久,在逐渐有枯败之像的圣树上尤其明显。
这可否代表了圣树有好转之态?
看来新设的法阵运转确有其效,若能加长角木琴疗愈的时间,或许还能生出更多苞芽。
我轻抚着粗糙的树枝,低低笑道:“太好了,你开始好转了。”
树梢在风中摇摆,似也与我一般开心。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遥岚。”
我一惊,猝然回首。
悬崖边站着君权神授,他不知何时来到。
怎么总是现身得这般神出鬼没,而且还叫我的俗名。
出家前的名字已经许久未有人唤过,初听此名,我还有一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出家前的时日。
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欲上前:“你怎么来了。”
还没走出一步,忽感到头皮上传来一阵微痛,我往后一摸,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缠在了树枝之上。
君权神授也发现了这个意外,快步上前来看了看,冷静道:“缠得有些深。”
枝芽脆弱,若是强扯,保不齐会牵扯到方结苞不久的叶梢。
“可有带利器?”我不敢乱动,僵在原地小心问身前的君权神授。
君权神授沉默了一阵,“禁地不可带入金铁之器。”
圣树攸关彩绿险磡生源,这是为了必要所立的规矩。
可是硬扯的话,我不舍得那片嫩绿。好不容易才长出,我怎么这般不小心。
背对着圣树,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发丝牵扯在上方,一时和君权神授大眼瞪小眼。
君权神授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越过我脑后,落在枝芽上,一用力,就想折断。
“等等!”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连忙阻止:“你就不能把我的头发割断吗?”
他低头扫了我一眼,神色淡淡:“身体发肤。”
没想到你一个出身彩绿险磡的人,还比苦境之人讲究。
“总比圣树重要。”我皱眉,凝指为剑,打算强行割断,“好不容易发芽,不能受损。”
君权神授这才发现在我水绿发色下藏着的小小叶苞,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建议道:“小心一些,或能解开。”
诶?能解开?
那可比我自己割断好多了,毕竟看不见,也不知会不会伤到圣树。
我默默抬头,用眼神求助身前的君权神授。
他叹了一口气,手掌上圣扉之晶收起,双手绕到我脑后,微微俯下身来。
原本浅淡的气息因为距离缩近一下子浓重起来,连带着平静的心湖,都重重漏跳一拍。
呼吸微不可查乱了瞬,我欲别过眼神。
“别动。”君权神授一手扯住纠缠的发丝,虚拢住我的手稳定如初,微微侧过头,在我耳边悄然道,“发丝纤细,吾需要些时间。”
我感到他身上传过来的体温,藏在袖下的手拢紧几分,抬起眼勉强保持声线的平稳:“你快些。”
他轻笑了声,含糊的声线在喉咙闷闷滚过,“吾知晓。”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暧昧,君权神授弯过身的动作,几乎将上半身都靠过来,只要我稍微将视线下滑,就能看到他无比宽广的胸怀,这么一联想,我顿时感到呼吸都困难。
脑后牵连的发丝传来微小的动作,大概是有些苦手,他不由得又往前了一步。
我下意识伸出手撑在他腰间,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到指尖。
“怎么?”君权神授分神问了我一句,唇畔吐露的气息擦过我的耳尖。
我梗了下声音,所有感官都集中于他的呼吸声以及身上非草非木的香味,“……你站远些。”
“吾可未能全知全能到这个地步。”君权神授依稀叹了口气,用那温和平静的声音继续道:“忍耐些。”
我也想忍耐,可事到临身,要忍耐是何等困难。
这下是不止指尖,我感受浑身上下窜起的热度,怀疑自己快要煮熟了。
偏生身前的人体温也不低,隔着短短的距离,跟夏天的烈日一样烘烤着我。
温热的呼吸盘旋在耳边,令发丝牵扯的动作显得更为明显,如细密的针扎在身上,又痛又痒。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折磨的酷刑结束,脑后束缚终于松了下来,君权神授退开一步:“好了。”
我解脱的一瞬间,连忙回头看那小小的叶苞。
叶苞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君权神授不等我仔细看,拉住我的手腕往回扯:“先离开此处吧。”
我同样担心自己再次伤害到叶苞,没过多拒绝他的接触,跟着他回到悬崖边。
等我想起来让他放手,君权神授已然先一步放开手指,回首问我:“事情结束,怎不多休息会。”
我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颔首道:“闲着总是无事,便想来观察一下圣树情况。”
君权神授没说什么,抬首看向方才结叶苞的位置,声音很轻:“吾许久未见新芽。”
我也是。
来此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圣树结了叶苞。
“多亏了你。”他收回视线,看着我的眼神很柔和,银月色的眸子似有湖水在流淌,眼神格外专注。
被他慎重其事的语气夸赞得有些害羞,面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热度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我忙别开眼道:“不过份所当为之事。”
还是这样容易害羞的性子。君权神授感到些许好笑,却压住了嘴角,低声道:“吾有不少藏书,若你无事,可前来借阅。”
诶?彩绿险磡的藏书?这不好吧,我到底还是苦境的人。
我略起疑惑,抬眼凝视着君权神授:“境内藏书,借我无妨吗?”
“无妨。”君权神授看起来似并不在意的样子,嗓音和煦过分,像是诱人的陷阱:“是你便无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想也没想的答应下来,不过在这个之前,还有事情要做。我指着角木琴:“可否等我一会。”
我想先行了今日的事情,再与他一道离开。
君权神授颔首应允。
4.
接下来的时日,与平日无甚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我和君权神授呆在一起的时间变得长了些。
每日早晚去禁地圣树奏琴,偶尔君权神授会过来一同倾听,再和我同回书房,我看书,他处理工作。有时他也会回答一些我看不懂的地方,细细指导,仿佛真的将我当做了彩绿险磡之人。
若刨却词语下的暧昧意境,就字面上来理解,确实可以称为二人世界了。
闲暇时,我有问过他为何不一同陷入沉眠。
君权神授若有所思,长指捻着碧色长杯,回答得很淡然,“若吾也沉睡,此境就当真只剩下你一人了。”
所以是担心我一个人呆着太闷?
我涩然挠挠脸颊,低声回了句:“多谢。”
虽说苦修多年,还不至于忍受不了寂寞,可有人陪伴,总比孤身一人在异境他乡来的好受。
“哈。”他没回应,对我的道谢,只付与轻声一笑。
5.
本以为时日会继续这般下去,没想到有一日竟真的迎来了变数。
有人再次入侵,且这人还是君权神授的老熟人。
——素还真。
我是回程时遇到方动了真气的君权神授才得知。
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好机会的我,不免扼腕,更多则是好奇。外侧可全是绿丝结界,非常人能入:“他如何能来?”
君权神授皱眉看我一眼,神色中的平静被打破,看起来有些慎思,简短道:“封印打破,彩绿险磡将降世。”
诶?
我在彩绿险磡内部,实无法感受外侧变化,连封印破除都无法感知,闻言有些莫名:“为何会忽然解封?”
燹王不是还未回归,有谁能不经过他,使得彩绿险磡降世?
君权神授面上神色不愉,大抵这忽然的情况出自他意料之外,他摇了摇头:“还需调查,这几日,你切不可随意外出。”
干嘛,担心我趁机跑路啊。
彩绿险磡可全是绿丝,我就算想跑,也要考虑自己实力过不过关吧。
内心这般腹诽,却也知道君权神授是担心无名变故影响到我。
现下情况不明,我的确不可随意行动。
“我知晓了。”
我没说更多,接下来的时日减少了外出,在君权神授分神调查情况的情势下,和提前苏醒的临界法则共同守护结界。
但是情况的发展,越加不对劲,君权神授回来调动了境内的兵权。
我越发觉得奇怪,尤其是临界法则每每看我的眼神,烦恼中带了一丝担忧,对我不断的询问更是三缄其口。
直到燹王回归,神脑长议结束,彩绿险磡重回鼎盛之时,能源充足。
好久没看到这颗大头菜了,我还有些激动。
太好了,我的辞呈有救了!
正处于激动的我,完全没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一心是自己离开苦境这么久,院子有没有被别人霸占,我养的花还好吧?
直到他们说完正事,燹王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手杵在下巴上来回磨蹭片刻,终于开了口,却是看向君权神授:“这是你老婆?”
我:……
无语!就是非常无语!为什么每个人都把我和君权神授扯作一块,连燹王这家伙也是这样!
君权神授可能没想到燹王开口就不着调,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王,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火冒三丈地补充:“我是醉梅主人-玄随子!被你从苦境绑架来的修道者!”
“不重要之事。”燹王摆摆食指,回手扫过额前刘海,继续不着调的行为:“你的树种得不错,该赏,年终奖给你加倍。”
你分明还记得!装什么傻!
别以为装傻我就能忘了辞职这回事!
我气炸,开始摸自己的辞呈放在哪个地方。
只要他签字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离开。
然而燹王根本没等我找到辞职信,一下子又转回正事,刚回来再出门,说要去论剑海,瞬间消失了身影。
独留下我拿着辞职信呆立当场。
深呼吸,不要被这个混账气到!
我骂骂咧咧的收起辞职信,才想起重点是什么,“什么论剑海,他去论剑海做什么?”
临界法则“呃”了一声,侧目看向一旁君权神授,用眼神问他:[你还没和她说?]
淡定如君权神授亦略微感到有些棘手,休眠时间太长,本还以为有时间处理,没想到意外发生的那么突然。
他垂下眼睫:[尚未。]
南风法则简短补刀:“示威。”
什么示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人和我解释一下!
我把君权神授堵在院中,非要他清清楚楚给我交代明白,燹王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隔了数百年,我才终于得知真相。
——我呆的地方,是苦境的敌对组织。
换句话来说,我一直给欲侵略苦境的人打工。
天要塌了。
那日起,我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再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