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喉之祸结束后,月族封关在内,比起苦境战火四起,境内还算平静。
随着一声退朝,百官纵伏,“恭送月王。”
较之以往,倒是有些许不同。
苍月银血回过身子,看向一旁身形稍矮的文官之首,关切道:“月相身体初愈,何不休息多几日。”
他所对话的人直起身子,肤色苍白,气度从容,双手拢进袖中,声若碎冰裂玉,自失色唇中吐出。
“本相倒是想。”
在相国府休养许久的月相,数月来第一次出现人前。
一席厚重毛裘,黑色长发如绸缎般披在腰后,面上半张瓷白脸谱,眼窗未开,瞧不清面具下容颜,只能将视线投向尾端末端扫以薄红,太阳穴与额头处描绘灿银云霞的冰冷图形。
霜晓寒姿,秀似雪后柏松,雅胜蕴玉含珠,宛若拨雾见清光。
可惜就可惜在那张嘴,依旧言伐犹刀:“实是家中不宁,难以静心休养。”
说起这事,凋夜未央是真的很多槽想吐。
天都这么闲吗,闲到某人天天有时间过来晃荡。
有官员自以为幽默,朝月相打趣:“月相这是好事将近呀。”
凋夜未央闻言,视线透过面具,化作利剑直直插向说话的官员,微白的嘴唇开阖,平静疏离,“这好事给你要不要?”
官员一懵,连忙道歉:“下官失言。”
周围围观的其他官员在内心摇摇头,暗斥他不会看眼色。
是说何必触月相的霉头,月族内谁不知道她被王债臣偿,在昏迷中便受令,与月族二皇子定下婚约。现下权势虽更胜以往,但细细端详便知,这权势不过江河入海流,看似与以往无异,却实握在月族王室之内。
“咳。”苍月银血轻咳一声,把月相的注意力从可怜官员身上挪到自己身上:“天色将寒,月相不妨先回一步,静心休养。”
啧。
凋夜未央闭眼深呼吸一口,知晓这件事和众人无关,全都是黄泉那个家伙自作主张,喊破她真实身份,使她不得不践行先人之约。
多说无益,她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想看到这群碍眼非常的同事们。
相国步伐匆匆,滚起的袍角,像是天边沉沉的乌云,风雨欲来。
回到相国府,凋夜未央步未停,一头扎入书房之内。
“月相似心情不好。”转角处,下人们窃窃私语。
侍女压低声音:“不如说这段时日,月相心情何曾好过。”
“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吧。”
房内的凋夜未央深呼吸一口。
到处都在说这件事情,都怪黄泉,害她被人看笑话。
“咳。”她重重咳一声,房外的声音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步履匆忙的脚步声,说闲话的下人一哄而散。
真是,太闲了这群人,该给他们加点工作。
她脱力坐在椅子上,长长叹口气,翻看桌面几本文书。
大抵是考虑到她病方初愈,近期需要她处理的事情并不多,三两下就批阅完毕,剩下的时间十分空闲。
凋夜未央挪动身形在桌子上翻了翻,脚尖不经意碰到什么,正疑惑着,弯下腰摸索而去,指尖触到一个似是书本模样的物体。
她捏着抽出来一看。
……啧,到底是那个下人不务正事、粗心大意,闲书都掉到她桌子下了。
封面上相对的两人姿势暧昧,一旁用细长缱绻的字体竖着写着书名。
——《月族生死恋—权相的枕边人》
凋夜未央:……
仔细观察封面,其中一名稍矮的黑发身影似有几分既视感。
怀揣着几分好奇和几分打发时间的心思,她翻开第一页。
[她,是月族至高无上的相国,冷漠无情,权势逼君。
他,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幻术师,实力非凡,睥睨天下。
他们的相遇,是命运的玩笑,还是宿命的安排?当相国霸道地宣布:“吾要你今生,只能为吾所用。”那一刻,世界天旋地转。
无人能料,不应交集的两人,竟从此竟卷入一场名为爱恨交织的漩涡。
本该互相利用的关系,到底从何时变了味。
夜色昏昏,幔帐深深。
冷狐将泪眼朦胧的相国按在床上,十指紧扣她肩头,似要将她揉进骨血,眸色沉沉。
“吻吾一下,命都给你。”]
凋夜未央:……
她像是甩掉烫手山芋一样把书丢出门外,气得手指颤抖。
谁!是谁!到底是谁!
别以为名字改了她就不知道书里写的是谁!那个被按在床上宛如小娇妻的相国,到底是谁想出来的恶毒桥段?一定是想用此气死她。
她定要查出是谁在背后造谣,让她找到这个作者,他就死定了!!
凋夜提声:“来人——”
不及说完,有人打断了她。
“好大的火气。”
黄泉从门外走入,手上正好拿着方才被她抛出去的闲书。他翻手端详书名,视线落到‘月相’二字时,喉间意味深长地‘嗯’了声,笑道:“你什么时候看这种闲书了?”
一看到黄泉,凋夜未央只感到自己的头更痛,气呼呼盘手往椅子上一坐,气道:“不知是谁落在我的书桌下。”
黄泉手一顿,翻开书瞧里头的内容,大抵已经知晓她生气的原因。
眼光余角扫到黄泉将书收起的动作,凋夜未央没好气道:“你做什么?”
“有空拜读。”黄泉施施然往室内走来。
“无聊。”凋夜未央翻了个白眼,“天都那么闲吗?”
闲到他有空天天来月族刷卡,罗喉到底是怎么管下属的?难不成也是不给发工资,才能容忍他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态度。
不得不说,凋夜未央真相了。
“来看看吾的女人怎么样了。”黄泉一如既往的不着调,向前一步拉起她的手腕,轻而易举把人从椅子上拔起来,转身坐在她的位置,顺便把人拉回腿上。
拽人按腰,动作一气呵成,凋夜未央还未反应过来,已然好好地坐在他怀里。
偏生这人好似还未满足一般,将手探进她的毛裘中。
“黄泉!”凋夜未央气急按住他隔着衣物四处摸索的手,气道:“不准占本相便宜!”
那么一点力气,按在手腕上和蚂蚁差不多,根本不能阻止他的动作,反而像是玩闹。黄泉游刃有余地在毛裘下四处游走,果然发现对方身上温度并不高,是身体尚未恢复?
黄泉不动声色,挑起眉尾:“怎么不唤吾夜麟。”
“我什么时候……”凋夜未央下意识反驳,很快便察觉到他欲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更烦他:“别顾左右言他。”
黄泉轻轻一挠凋夜的腰侧,便看原本正色的人露出了一丝扭曲表情,在怀中挣扎了一下。
“就这样的身体,还想反抗吾吗?”他毫不留情地嘲笑对方蜉蝣撼树的行为。
武力高了不起?武力高就可以欺负人了?
凋夜未央企图用视线瞪死眼前的白毛流氓:“堂堂月族二皇子,作这种登徒子行径对吗?”
“吾是登徒子,你是什么?”黄泉干脆把力道收得更紧,将人按在怀中,顺便揭下对方面具,俯下身凝神盯着她:“登徒子的女人?”
听了这话,凋夜未央脸上浮出一点莫名的薄红。
不知是气得,还是其他情绪引发。
她眉头蹙得更紧,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身前人,眼里几乎要冒出火花,咬牙道:“你的面具,其实才是你的脸面吧?”
丢了面具,所以连脸都不要了。
黄泉顺手把面具搁在桌子上,不以为然:“你认为呢?”
她认为就是!
挣扎了好久别说站起来,甚至连拉出距离都做不到。按在她身后的手犹如泰山般不可撼动,凋夜未央做了一会无用功后,气呼呼地选择放弃。
“认命了?”黄泉眼眸一垂,看着她问。
“认你的头!”凋夜未央到底没憋住,刺了他一句。要是她能打得过黄泉,绝对把他的头塞进湖水里清醒一下,洗洗他脑子里的废料,“你专门来气本相就对了。”
黄泉带了一丝玩笑的语气,调侃道:“看冷漠无情,权势逼君的月相生气,自是别有趣味。”
还提这个!
好不容易把那本造谣闲书忘得差不多,让黄泉一说,她又想起书中乱七八糟、毫无根据的桥段。
她咬牙切齿,“本相一定要把写书的人揪出来。”
在月族乱造谣罚款三千,造谣月相罚款加倍!
“嗯。”黄泉顺毛似的在她后背轻抚,手指缠着黑色发丝,一点点捋直,漫不经心道:“此书出自苦境。”
凋夜未央闻言扫了他一眼。
黄泉不是无故放失的性子,与其相信他在和她闲聊,不如相信他另有打算。
“你想说什么?”她直入主题的问。
轻轻一点拨便心领意会,是出自彼此心知的默契。
黄泉心情更好,不自觉看了她一眼,眉眼带进一点笑:“天天呆在月族,不闷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凋夜有些意动,表面仍是冷静,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本相忙的很。”
倒惯是这般义正言辞。
他嗤笑一声:“你哪一日不忙?”
忙得连喝药这种小事都要人督促,不然就‘顺理成章’的忘记。
被小小暗讽了一下的凋夜未央不认输的板起脸,瞪他一眼:“你少添乱我就不忙。”
懒得戳穿凋夜的借口,黄泉懒洋洋地抚着她肩背,给某个站在台阶上死不肯下来的月族相国一个大饼:“去苦境散散心,大不了回头吾帮你处理公事。”
真的假的?
凋夜怀疑地看着他。
平日里让他帮忙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冷嘲热讽,这样的黄泉居然主动说帮她处理公事,今日苦境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呆在他怀里实在舒服,连平日里冰凉的手脚都暖起来。凋夜想着起不来就躺平,干脆把手贴在他腰上,把他当做大型汤婆子取暖:“你这么好?没在背地里打什么坏主意吧?”
若有来有往的利益交换,自然更容易让人接受。像他什么要求都没有,反倒不得不警惕。
黄泉纵容她的小动作,把凋夜身上毛裘拽平,恰好盖在她手上,啧了一声:“你都是吾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图的。”
“喂!”凋夜不爽。
懒得和她废话,黄泉掐一把怀中人的腰:“一句话,去不去。”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凋夜立马开口,趁他没有反悔的时候火速应下:“去!”
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性子,黄泉感到有些好笑,抬手按在她后颈,俯下身去。
“喂,你——”凋夜心里警报滴滴作响,搭在他腰上的手来不及收回,便被人趁机占了便宜。
黄泉吻住了她的唇,张口轻咬了一下,含糊道:“收一些利息。”
又不是本相要求要——喂!
没能反驳出口,托在身后的胳膊已然收紧,仿佛要将她按进身体一般,偏着头细吮慢碾,不紧不慢地抵开她的唇齿。滚烫的吐息,温度侵入,宛如吞火,灼得凋夜浑身一颤,只能紧紧地拽着他腰上的衣物。
微白的唇在碾摩下泛起血色,不同色泽的发丝在衣袍上交缠,宛如一体,亲密无间。
凋夜被吻得有些气短,黄泉含着她的唇渡了一口气,手掌顺着她的后背拂动,似在安抚她微作战栗的脊背。
“鼎鼎大名的月族相国,着实不堪一击。”他抵着她的唇轻声嘲笑。
黄泉微睁开眼,暗红色的瞳眸自眼帘下显露,挑衅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没半点遮掩心思的意思。
凋夜未央:……
明知他的话是陷阱,凋夜还是义无反顾地大步踏了进去。
事关相国尊严,她绝无可能在这种地方认输!
她揪住黄泉衣领,抬首反吻了上去。
凋夜一扫前耻,反守为攻,率先攻池掠地。
窗外光影明灭晃动,霜色透过树枝落在房内,如渐开的涟漪般飘忽不定。
向里探寻时没有遇上多大阻碍,黄泉几乎没有反抗地张口,喉间溢出低低的沉笑,微抿着对方舌尖,放任了她的侵入。
衣袍摩擦出窸窣声响,互相追逐、痴缠、纠葛的周旋化作蒸腾的情热,热意渐渐扩散开,几乎要融化一般,令人思绪逐渐混乱。
房内低喘声相融在一块,难分清谁是谁。
许久过后,还是身体素质稍弱一筹的相国先耍起了花招。她侧过头拉开距离,气喘吁吁道:“……你别乱摸。”
言下之意是怪他用手段扰乱军心。
“借口找得不错。”虽逗着很好玩,可惜凋夜的身体太差,实不能太过分。黄泉抬指撩开衣领,轻轻啄吻了两下,平复气息:“你的私印在何处?”
他说着,手指止不住地捏着她的臂弯来回摸索,意犹未尽缓慢摩挲几番。
“嗯……不在这里。”指尖隔着厚重的衣物落在皮肤上,令隔靴搔痒般使人难受。凋夜未央欲抓住捣乱的手,却反而被他捏在宽大滚热的手中,贴着皮肤十指交缠。
这人怎么跟狗皮药膏一样甩不开?她低咒了一声,抬首望人的眸光浮起些许水气,不似方才那般黑白分明,像是一湖搅乱了的春水。
她张唇,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斥责:“都让你别乱摸了。”
“都是骨头。”他埋首下去,凋夜感到有一丝湿润划过颈侧,一触即离。
被他烦得没办法,再继续纠缠下去,吃亏的指不定是她。
凋夜未央从衣领下拽出私印,施以巧力一掐,解下私印,丢到他手中:“要私印作什么?”
黄泉总算放过她,拉起她的衣领,遮住皮肤上微微泛红的印子,言简意赅:“请假。”
嗯?请假?
为何要请假?
然后她看着黄泉从袖中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将私印润湿,在上方盖了一个小小的印子。
凋夜未央:……
连归期都不写也叫做请假吗!谁的假期有那么长啊,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
武力值0的相国眼睁睁看着文书抛出窗外,而黄泉……
他掏出超巨型毛裘把月族相国一裹,抱在怀里跳窗而出,逃离月族。
糟了!上当!来人啊——有人劫持本相——
2.
月族相国在某日受某人劫持,从此消失月族。
幽溟看着请假的文书,上头大大方方地写了一列[蜜月旅行,勿念。]
一看就不是相国的字迹,反而嚣张无比,根本不打算掩饰绑架相国的目的。
幽溟:……
婚都没成哪来的蜜月!
挣扎无用,月王终于体会到相国一字代表何意。
代表了只要人不下班就等于没上班,月王今日激情工作中。
3.
还以为黄泉大张旗鼓把她绑架出月族,是有什么打算,搞半天居然是带她看大夫。
当黄泉从巨型毛裘里倒出凋夜未央时,看到的便是头发被静电蹭得毛蓬蓬,横眉竖眼,浑像一只炸了毛的黑色小猫咪般瞪着他的的月族相国。
“黄、泉!”她咬牙切齿,月族相国何时有过这般失礼的时候,他简直是放肆。
黄泉静默一瞬,略有些心虚地上前顺了顺自家相国的头发。
好在凋夜发质不错,稍作整理又是那名立于百官之首,高瞻远瞩的月族相国。
察觉旁边有人,凋夜未央狠狠地拍开他的手臂,理了理皱起的衣领,平复心气:“本相回头再和你算账。”
话说得狠厉,实则她从来对黄泉没什么办法。
最多就是一言不合生个数千两的重病。
怕凋夜真气出个好歹,黄泉心下微动,声音软下几分,似是妥协:“你身体又吹不得风,吾只能出此下策。”
是说武林中人跑路和开飞机没差,动辄数千里,以她的身体情况,确实不适合露在外头。
但不代表他可以像套麻袋一样把她带走,这是两回事!
太损相国形象了,真不知有没有人看到她丢脸的一面。
黄泉似是猜到她想什么,应了一声:“放心吧,吾动作很快,无人看见。”
这还差不多,原谅他一分,剩下九十九分待事情结束后一并清算。
“好没礼貌的人,到底是要无视吾等多久?”孟白云耐性稍差,怎能容忍他人若无旁人地忽视,更勿论忽视的还是他心爱之人。
“白云兄。”绯羽怨姬朝她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孟白云抿起嘴角,低低哼了一声,到底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