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有360天,打工仔有359天想休假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你问我剩下一天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辞职。
现在、立马、即刻,把允许辞职的协议书给签了!
我原无名,后来因家中变故,成了凋夜未央。
你问我什么变故?
也没什么,就是下头的弟弟挂掉罢了,不是多大的事情。
事情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月族有个少主,名为幽溟。身为皇族却不愿意接受皇位,整天往苦境跑,后来在苦境认识了一名女子,更是拒绝与公主的婚约,直言要去苦境和那名女子一同隐居。
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太严重,毕竟我看当时月族之王老当益壮,要再生个继承人出来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反正大号养废了,不如勉为其难养个小号算了。区区为国献身罢了,总比灭国好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当时的月族之王不知道脑子是抽了哪根筋,非要拎着无心皇位的月族少主让他登位,为此不惜发兵残鸣峰,誓要诛杀那名无辜女子。
搞错没有,人家好好呆在苦境,是月族少主到处乱跑隐瞒身份跟她谈恋爱,怎么就红颜祸水了。
我:月王脑子有问题,月族迟早要灭。
事情本就因为月王脑抽发展得乱七八糟,没想到脑抽的竟然不止一个。
我那弟弟看着月族乱成一锅粥了,竟生了叛逆的心思,想趁热喝了这碗粥——取月王而代之。
我愚蠢的欧哆哆哦,你也不看看你那脑容量,有作王的本事吗?先不谈月族是家族继承制,单论我们家那遗传的迎风咳三里的稀碎体质,怕是你登基之时,就是你嗝屁之刻。
果不其然,在他发兵的当天,愚蠢的欧哆哆因为太激动嗝屁了。
我:没救了,洗洗脖子等死吧。
于是我平淡非常的沐浴净身,挑了件喜庆的衣裳,静静坐在房间里等死。
没想到事情还有峰回路转的超异常发展。我便宜爹发现了弟弟的愚蠢之举,还没气嗝屁,又听见那方月王发兵成功,诛杀无辜少女后,被再次拒绝皇位,并离国出走的月族少主气吐血,即将升天。
在临终之际,他召见大臣,想要宣读遗诏。
大臣?哪来的大臣,身为相国的欧哆哆嗝屁了,我那便宜爹,前相国看起来离断气也不远,就血条削减的进度来看,大概会嗝屁的比月王早一些。
挺好的,两君臣手牵手,黄泉一起走。
我剔剔尾甲,想着要不要做个丹寇,要美美的死就美美的死全套。
发展到这里,我也看透了,月族上下没个正常人,不如早死早灭国。
没想到我认命了,我便宜爹不认命,喊着忠心啊羁绊啊未来啊家族的权势不可没落啊什么的就冲上来了,找两三个壮仆把我架起一顿打扮,穿上相国的衣服就推到殿前接任月王顾命大臣的工作。
我:……你他喵的有毛病吧?
不知道我那愚蠢弟弟是不是真的那么没有存在感,还是我们家族的长相真的那么相似,总之这么一顿浑水摸鱼,竟然没人觉得有问题。
我觉得……肯定是月族的习俗导致的,指男的都要脸戴面具,女的都要面带轻纱。
神经病啊,这不是为难我吗?我都准备好等死了。
我心如死灰地接过了重任,和新任月族大将军苍月银血一同执掌月族文武大权,一日之间从无名少女登上权势顶峰。
回到家,发现便宜爹也嗝屁了,一脸安详。转眼间,家里上下唯我是从。
我:他喵的到底什么地狱开局,玩我呢?
反叛的事情淹没在一团乱麻的月族内乱里,那段时间我被迫接过重任,不得不拖着见底的血条,呕心沥血地给月族上下打工,几欲行代王之责,所有文书,包括行政事务、财政调动、典礼祭祀、官吏任免都要经过我的手。
我:他喵不想活了,死吧。
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下去,真的是相当地狱的一段时间。
前面忘了说了,我家族的相国之职也是继承制,大概是因为月王……哦,是前任月王了。
前任月王曾为了让月族繁荣,给当时的月族少主指了两位未婚妻,一是丹莹公主,二就是我们家。
简单的说,大概就是皇后和皇贵妃的区别吧。
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该死死,都别活了。
今日依旧忙到半夜的我,狠狠掐断了手中的笔。
凭什么丹莹公主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在皇宫里吃吃喝喝就行,我就非得在这里当牛马打工,给他们家破月族维系一国上下?
我拍着桌子一边吐血一边骂,骂完喝下续命中药继续干活。
虽然统领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不靠谱,恋爱脑。但乜办法,月族子民毕竟是无辜的,他们又没做错什么,怪就怪时运太差,前任月族王的基因不好。
前后劳碌了数甲子,费尽心血,月族的一切总算运行正常。我刚想着可以歇口气,要不请假休息一段时间,在家里养病好了。
没想到上天就一点快乐都不给我,他喵的在这个时候,前任月族少主——幽溟回来了。
我一口气卡在喉头不上不下,差点噎死当场,被一旁守候的数位医者掐人中,灌人参水给救了回来。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我,吐了一口气,想着说不定经过了数甲子的磋磨,他那颗不灵光的脑袋能清醒一点,有个做领导的样子。
没想到恋爱脑还是那颗恋爱脑,罗喉复生在即,他还有心思惦记那名苦境少女,死都不肯关闭月族与苦境的通道。
我:……上吊算了,不活了。
和我共事数甲子的苍月银血拍拍我的肩膀:“你还好吗?”
我裹着厚重的披风,双眼无神地扫了他一眼,气若游丝:“嗯,还好。今日天气真的不错,适合上吊。”
“哈。”苍月银血低低笑了一声,根本没把我的真心话当一回事,好笑地说:“你又在开玩笑了。”
谁开玩笑了,今晚我就拿着那根碧溪绫罗来上吊。
他喵的爱谁干这个相国的工作谁干,老娘不干了!
我在家扯着碧溪绫罗挂在脖子下,一堆下人、家医和多事民众抱着我的大腿,哭着求我千万不要自杀,我自杀了剩下的一仓库文书谁干,明天的朝会谁主持?还有近期的祭礼谁安排?
我:“别拦着我,我今日非死不可!”
众人:“相国千万不可,不可啊——”
几番拉扯,病弱的我还是没犟过身强力壮的众人,被拖到一旁灌续命水。
“啊啊啊啊——”我行若癫狂,在地上疯狂乱滚:“我不管了!爱谁死谁死!我不管这个烂摊子了!”
“大人啊——”众人手忙脚乱阻止我在冰凉的地上滚动,一边着急一边唤人赶紧煮新的续命水过来,千万别让相国挂了。
发完疯后工作还是要继续,我无视恋爱脑幽溟意见,当他不存在,在月华古都到处乱忙。
偏生平静的月族,风波随着回归的月王再起。
族内无故发生了数起悬疑命案,死者皆是王室宗亲,且另有一个共通点,参与当年先王歼灭幻之一族的策谋者或者领军镇压的人。
凶手必然是幻之一族的人,向王族复仇而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前有罗喉,后又有幻之一族,真是蜡烛两头烧,够让人心烦的。
幽溟这个月族吉祥物虽然无甚大用,可在这个时候,有个象征意义上的王更能稳固月族上下,不置于在风波中失了指路标。万一他狗带了,民心定会大乱,不适于应对罗喉。
“咳咳……来人。”对王族秘辛,我比当前月王知道的更多,我甚至知道苍月银血同为王族血脉,而前任王其实有三位皇子这件事。我举笔写下一个人名,交给暗卫:“遣人……追踪他,咳咳,他的行踪。得到消息后,不要纠缠,立马回报。”
暗卫:“是。”
作下这些,我端起一旁尚微热的药喝下,平复心头翻涌的血气。
维持着1滴血条活了那么久,全靠我这死又不甘心,活又很操心的韧性,希望真的像我猜测的那样。
*
没等到暗卫的回报,倒是先等来了一个说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访客。
寂静深夜,烛火熄灭瞬间,一把细刃,横在我脖子上。锐利锋芒,照亮我因久病而苍白无色的面容。
“咳咳……收起利刃吧。”我手上的笔放下,轻咳几声,抬手指向一旁以文火温热的药水:“若真想让我死,打翻那个药材,在旁等一炷香,我就会死得……咳咳咳,死得透透的。”
“哦?”身后的人喉间涌起阴沉笑声,以刀刃抬起我的脸,一缕长发滑落,掉在我手背上,泛起微凉触感,“你不怕死?”
“咳咳……拜托,身为……咳咳咳……”我捂着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察觉喉头的刀移开几寸,尤独自努力平复气息,想将话说清楚:“……身为幻族遗孤,当知晓……咳咳咳……知晓凋夜一族,身病体羸……咳……沉疴绵惙……咳咳咳……这件事吧?”
嗯,就这状况,真的离死不远了。
身后的人无语片刻,确实感觉不用他动手,看对方咳嗽的血都要呕出来的状况,说不定等会就安详归去了。
他收起匕首,抄起一旁的浓药,修长有力的手掐住我的双颊,咕咕咕给我一顿猛灌。
我:……救命啊!杀人啊!被灌药而死的死法人家不要啊!
中药下喉,我的血条再次+1。
真遗憾,今日还是活得好好的。
我眼疾手快拨开身前的奏折,以手帕捂住唇,避免弄脏文书,弯腰咳了一会,才终于和缓了发黑的视线。
深呼吸数口,我擦干净嘴角的褐色药渍,点起熄灭的蜡烛,轻松道:“见笑了,请坐。”
面带阴诡面具的男人身似飘魂,施施然落座在我对面。
“若本相未猜错,境内数起命案,应都是阁下所为吧?”我惯常不欲周旋,直入主题。
对方并未立即承认,捉摸不定地反问我:“哈,你认为呢?”
“咳……本相不爱绕圈子,便直言了。”我声音平静,从容地朝他点头:“我知晓诸位皇叔拥权自重,内怀二心。可如今罗喉复生在即,境内风雨飘摇,实无法承受更多变动,可否请你停下动作。”
我说完,顿了顿,继续道:“月族二皇子。”
话音一落,对面原游刃有余的男人眼神瞬间锐利,手上匕首疾射而来。
短刃划过我的脖侧,一缕黑色长发飘然落下。
“不必威胁本相,本相身负沉疴多时,日薄西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温吞的开口,双手怕冷般插入双袖,施施然道:“本相执掌权政多年,该知晓的无一不知,若想对阁下做什么,早做了,何必等今日才遣人打扰。”
他看对面之人油盐不进的样子,冷笑出声,语带嘲讽:“哈,令吾意外,那么这位月族相国,你想如何?”
“不如何。”我轻声细语,低低咳嗽一声,“咳……刮骨去毒之计固然有效,可病入膏肓之症,可经不住阁下这般折腾。故本相意欲杀饕餮,统君权,天下归一。”
我摇晃起身,扶着一旁的桌子,屈膝跪下,双手触地,行拜伏大礼。
“你作什么?!”对面的人遽然起身,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想把我拉起来。
大概是我这般动作吓到他了,他竟不再维持方才飘忽不定的无谓作风。
我身羸无力,被他一扯便半扑在他臂寸之间,黑色的衣着披散在他身上。我一手按在他手背,缓缓摇头,“本相这跪,为幻族无辜,亦为苍生百姓。虽不能弭平血恨,但求二皇子看在黎明无辜的份上,助本相一力。”
“待镜清砥平之日,本相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劝月王书草罪己诏,还幻族一个清白。”我双膝仍稳稳跪在地上,叹了口气道:“或二皇子有其他要求,只要本相能做到,必当肝脑涂地,兆阁下相助之恩。”
他低下头,面具后的呼吸沉沉,沉默半晌才开口。
“值得吗?”他不解,世间怎会有人如此,愿为与己不相干的人,不畏生死,做到这个地步。
“不知晓。”我语气平淡,身上略起了滚烫,掩唇轻咳一声,笑道:“说是为了相国保国安民的职责,为了大义。但其实我并无意此位,是无奈已经居身在此,死又死不掉,只能勉强……嗯,勉强干下去,大概也想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他沉吟片刻,“你名唤什么?”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目的必将成功。
我不再撑持,干脆卸力整个人靠在他双臂间,闻到他身上一阵似露非露、似草非草的浅淡气息,“我吗?以往无名,不过你可以叫我凋夜未央。”
“凋夜未央是吗,吾记住了。”对方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都知晓太多,况且以对方身居月族高位多年的能力,掩饰已无作用。他一把抄起我的腰身,把我按回座位之上,问:“你想吾帮你做什么?”
“阁下的老本行,帮本相杀几个人罢了。”我抽出袖中的名单,交给他,“明日殿上,本相便会下令,收揽兵权,全数交予苍月银血。名单上是或起政变之人,请二皇子相帮一二。”
“吾知晓了。”他收下名单,末了补充一句:“吾不是二皇子,唤吾火狐夜麟。”
“哦,看来本相与阁下确有缘分呢,名字里都有夜字。”目的达成,我施施然和对方开玩笑,半点没有方才运筹帷幄的相国风范。
“厚颜无耻,也是当月族相国的基本功吗?”他意外的毒舌,收回手的时候碰到了我的脸,一顿,整张手覆了上来,细细一探,“你发热了。”
“啊……好似是,本相的身体就是这般羸弱,经不起一点寒霜,见笑了。”正常结果,凋夜一族的家族遗传罢了。喝稍冷一点的水就会嗝屁的体质,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无事,死不了。”
“开什么玩笑!”他的身份敏感,不好暴露。是以直接掀翻了桌子,桌上文书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他转身化光而走。
啊……我的工作,咳咳咳……
巨大的声响终于吸引来了府中下人,几名守卫匆匆赶来,看到我瘫在椅子上已经起不来的病容,顿时大呼出声,急急去请家医。
凋夜一族身体极差,家中常侯数名医者轮番上职,就为了在要紧关头能把一脚踏进棺材的相国救回继续给月族打工。
黄泉看着数名医者携药盒冲进房内,熟练无比的分工合作,两人灌药,两人下针,就知道这种事情在他身上是常态。
做到这种地步亦要为月族出谋划策,值得吗?
他不知晓。
*
我刚从鬼门关回来,一大早就打扮好,在相国本就厚重的衣裳外加了一层披风,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马车,准备上班。
开玩笑,我在月族可是全勤模范劳工,区区一点低热,怎么能拦得住我在殿堂颠倒风云。
咳咳咳……
好想休假啊……想在家里躺在被窝里睡觉。
忽而,马车外传来一道敲击声,似是谁向马车窗口投了颗石头。
“咳咳……”还没开口,我惯咳嗽两声,也用手指敲了敲车门,“有事寻我吗?马车宽敞,请进来一谈吧。”
门开了又阖,凉风甚至来不及溢入一丝,人便已然坐在我对面。
火狐夜麟突然俯近,抬手摘下我面上面具,迫使我露出真容。视线晦暗打量,似乎在我身上寻找某种痕迹。
没过一会,他放弃了,把我的面具丢在桌上。
“月族相国,果然不负虚名。昨晚尚病重,今日便能登朝,真是命硬。”他的声音离我太近,回荡在诡异的面具里,带着奇特的回响。
哦,这吐槽,真带劲。
身居高位多年,不知有多久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了,偶尔听听,其实还蛮新奇。
我闷咳两声,含糊混着笑意,抬手摸过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本相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必担忧。”
“吾怕你死在车上。”黄泉没喝那杯热水,不知是依旧在警惕我下手,还是单纯不想揭面具。
啊……真可惜,还以为能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前任月王虽然脑子似有什么大病,不过基因还是不错的,幽溟和苍月银血都是境内一等一的俊俏美人。
“放心吧,在四海承平之前,本相不会轻易殒命。”他不喝,我自己喝还不成。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一看,白色的杯沿上印了一抹红。
吐血了?嗯,没有啊?
那就是新买的口脂不行,竟然褪色了,采买胭脂的人在搞什么,不知道口脂褪色很影响本相的心情咩?
火狐夜麟同样看到了杯子上的红印,下意识抬眼扫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施施然掏出手帕擦掉残余口脂,从马车上翻出以往用惯的口脂和镜子,对镜上妆。
火狐夜麟:“……”
怎么说呢,我自然看不到他面具下是什么神色,就他现下身上散发的无语气息,大概很不好受。
“你是女人吗?”他终是忍无可忍的吐槽。
“是啊。”我秒答。
他看起来更无语了。
唉……好伤心,明明难得说实话的,可是都没人相信本相就是个女人呢。
我扣下镜子,低咳两声,“病容太盛,不得以如此,让你见笑了。”
这句就是谎话了,本来就不情愿当相国之职,完全被迫上任揽这个烂摊子,女扮男装数甲子,还不给我点描妆的小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