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1: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
世上罪者千千万万,大师能渡得几人。
众生执迷,唯有自渡。
我也是。
你亦是。
很久以前,一个从死国来的魖,遇见了还不是圣尊者的一步莲华。
第一次有人类敢和染满鲜血的魖搭话。血河中,月色下,魖和一步莲华打了个赌。
——若你能让我爱上你,我放下镰刀。若不能,我便杀了你。
——好。
“我名,弑渊九狱。”
时光总爱洗刷一切,往事模糊不清。
有些记忆清晰的如同昨日,月下的佛,衣角洁白得如同枝头绽放的梅花,一幕幕,飘飞的衣角,唇间的笑意,凝视的眼神。有些记忆非常模糊,到底因为什么样的心情才作下那种赌约,她已经不记得了。
从何时发现自己输了赌约,也忘记了。
唯一记得将心换回后,他微笑着,再次问自己的名字。
不再冷心无情的魖,久久凝视着佛者。
——你爱我吗?
——爱。
我亦是。
执着是苦,缘随天地生,缘随天地灭,不着一尘。
心是空,情是空,从来无一物。
吾佛慈悲,愿爱众生。
“我名,鳪逢君。”
不逢君,而逢君。
*
◇旧事2:善法封业。
善法天子不喜欢鳪逢君。
听闻自己的佛友又捡了一个奇怪生物的时候,善法天子很想打开一步莲华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捡危险生物成瘾吗?
是的,危险生物,来自死国的魖。
那时候的鳪逢君还不叫鳪逢君,叫弑渊九狱。
荒芜之地,枯黄的落叶被秋风轻轻卷了起来,吹拂过一前一后的身影。白、黑、红,极致浓烈的色泽集于一身,跟在一步莲华身后缓缓而来,手持巨镰的危险生物。妖异艳丽的面貌,长发炽红胜血,自夜中扬扬落落,随着动作飘开的黑袍,冰冷、无声,如拂开黄泉之水,一步一步,带来浓重死亡气息。
善法天子对弑渊九狱第一眼印象——天之罚!
无奈一步莲华坚定要渡她的想法,即使身入无间亦无悔。
正是因为对鳪逢君第一印象太差,导致他后面看到这只魖的时候,差点以为一步莲华又无师自通了什么洗脑大法。
不然怎么解释初见时还冰冷无情、杀意满身的魖,转眼间就变成了流连情海、自由奔放的哈士奇?
依旧是那副红发黑衣面容妖异的外貌,眼底却不似当初那般深沉近无尽之渊,反而亮晶晶得犹如某种……狗狗的眼睛。
“是爱啊!是圣尊者的爱改变了我!”自称换了苦境户口所以改名鳪逢君的魖毫不要脸地大声嚷嚷道。
善法天子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拍在魖的脑后,被她发间的月桂发饰刺了一手。
啧,最好别让他抓到这只魖的小尾巴,否则迟早把她给爆了。
暴力的即导师这么想道。
*
◇相守3:蓦然回首,千山暮雪,相望寄此身。
1.
鳪逢君一直以为身上的银铃有什么特别的功效,比如你看看死神三宝,哪个不是考验人性的危险之物,结果到她手上的东西,就真的只是个门铃而已吗?
死神,你好无聊。
困在死神空间的鳪逢君恨不得满地打滚:“你到底抓我来做什么,我谈恋爱很忙的,没时间陪孤寡单身狗聊天。”
“哈。”被她吐槽是孤寡单身狗的死神淡定如常,抬手一指面前的棋盘道:“下一盘棋,赢了,吾就放你走。”
鳪逢君啧了一声,“赢又赢不了,输也输不起,不下。”
死神撑着脸,手指在棋子之上游移,似漫不经心道:“吾,不取走你身上任何代价。”
“有一句话说得对。”鳪逢君竖起一根手指,老神在在地说道:“免费的就是最贵的。不取走我身上的代价,代表被索走代价的另有其人,我不想成为你棋子中的一个。”
无论何时都以罩帽遮住容颜,只余迷离诡谲死亡气息的死神,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肤色在黑袍下显露一丝,“吾以为,你急于离开此地。”
“是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宵,他一个人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有没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跑来骗他,真的好担心哦。”鳪逢君戏精上身,抬手捂住胸口,愁眉苦脸道:“万一我回去了发现被人偷家怎么办。”
死神轻笑一声:“魖也会有人类的感情吗?”
“有没有,你不是很清楚吗?无所不能的死国之神。”
既然把东西留在她身上,代表死神一定有着自己的办法窥视苦境之事,如今这般对谈,不过是他又兴了新的游戏心情罢了。
死神没说话,指尖捻着棋子,神秘莫测道:“这世上所有取得,都必须有所交换。”
是哦,死神的习惯,出身死国的她再清楚不过。
但是嘛……
她做事一向让人料想不得。
鳪逢君呵呵一笑,双手抵在棋盘之下,对死神道:“你知道吗?即导师很喜欢用一种生物形容我。”
“哦?”死神有了兴趣。
“哈士奇。”她说完一把掀掉死神的棋盘,棋子刹那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没错,就是苦境中最出名、最恶名昭彰的生物,一种集擅长拆家、捣乱、制造破产为一身的大型犬只。
有本事就看谁能忍到最后,受招来!死神!
*
雪山连绵,望眼所去洁白一片,如天地相接,映照同一片色泽。
清越的鸟鸣声,雪枭展翅划过半空,扑扑几声落在宵伸出的手臂上,低头整理着自己的羽毛。宵睁开眼,恍似发现时间仍在继续,落满雪的身体动了动,轻轻抚上怀中人的脸。
多久了。
一天,十天,一个月。
白天黑夜轮回倒转,时间却仿佛停在同一天。
鳪逢君莫名陷入沉睡,一梦不醒。
开始他以为对方只是累了,便将她抱回房内休息。可没想到,自那天后,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鳪逢君曾说过,若有一天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无法处理的问题,就让自己去万圣岩寻找一步莲华。
他去了,带回一个消息与一封信——鳪逢君的灵魂已不在躯体之中。
事前料到会有今日的鳪逢君,甚至早早给他留了一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身上已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不用着急,我可是无所不能的魖,区区小事难不倒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要试图寻找死神,不要想办法救我,不要应答奇怪的声音。有什么无法处理的事情便去找一步莲华,他会照顾你。
如果在凝晶雪峰呆得无聊,可以下山扶老奶奶过马路,或者帮人修修漏水的房顶,日行一善,就当给我积福,说不定我会恢复得更快。
不管何时,我都会想办法回到你的身边,信我,等我。
——你的心肝大宝贝,鳪逢君笔。]
信的末尾,鳪逢君描了一个小小的,比着爱心的自画像。
宵收起信,决定在她信中写的那样,等她苏醒。
可是还要多久,还要等多久?
他不明白。
这片天地唯一的色彩沉寂,独他留在雪落无声的世界。
宵用手拨开怀中人被风吹乱的红色长发,柔软的发丝纠缠在指缝之中,丝丝缕缕,如同静默的痴缠。指下的皮肤依旧温暖,熟悉的容颜,不再睁开的眼,看不见此刻的神色。
“逢君。”宵将人微微抱起,贴在自己脸颊上。
这样的心情到底叫什么,你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
明明答应不会离开。
魖也是会骗人的生物吗?
他不知道,不会有人再给他解答。
有一日,无声的雪峰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欲前来取走凝晶花。
宵记得鳪逢君的话语,并没有对他们下死手,选择将两人赶走。
待那两人走后,又来了一名女人。
姥无艳遇见宵的那天,凝晶雪峰难得没有下雪。
纷纷扬扬的雪粒被风卷起,白色迷茫的雾,席卷着独立在雪中的人。
姥无艳:“你没有朋友吗?”
宵:“雪枭。”
姥无艳:“只有它吗?”
宵:“嗯。”
姥无艳:“你一直单独一人在此?”
宵:“不是。”
姥无艳:“还有谁?”
宵:“她。”
姥无艳:“她?”
宵点头,转身从雪堆旁抱起一个静默无声的人。
姥无艳一直以为对方是死人,因为没声音,不睁眼。仔细一看,却发现她胸口起伏,仍有呼吸在。
那是一个女人,红的发,黑的衣,自浓暗衣物下露出的皮肤白皙如雪。三种极致的颜色融合于一身,仿似黄泉深处走出的鬼魅,妖异容貌,不难想象当其睁开眼时,是何等摄人心魄的危险。
过分凌厉的气息,让姥无艳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是谁?”
古井无波的眼眸融入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宵细细抚着那人紧闭的双眼,低声道:“逢君,我的恋人。”
恋人,是这样的关系吗?
被宵称为恋人的人依旧沉默,无感般沉睡着。
察觉不对的姥无艳,往前走了一步细细观察:“她怎么了?”
“睡着了。”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空洞,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怀中的人,“我在此等她醒来。”
“她是一个幸福的人,有人这般等待着她。”姥无艳感叹般的说。
寻寻觅觅,总以为付出真心的人,会是她等待的幸福,然而最终等来的只有欺骗。
“幸福,有人等待便是幸福吗?”宵问出了这个问题,将怀中人抱高,贴着他的脖颈,一如以往:“逢君也在等待着回到我身边的机会,这种感觉是幸福吗?”
无人回答。他问的人,不会开口,不会睁眼,就这般静静陷入沉睡之中,毫无知觉。
姥无艳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幸福,只看到深深的孤寂。
永无止境的孤寂。
“她,她这样多久了。”姥无艳忍不住问。
“不知道。”宵回答:“我不记得时间,也许很久了。”
也许……
若正常人昏迷这般久,基本同于死亡,可是见这人的情况,又不似身有沉疴。从外表观之,真如同沉睡一般。
姥无艳不忍告知他实情,或许……或许宵的等待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空梦,这个人不会再醒来。
他只是在等待一场不知何时才会发生的奇迹。
最终,姥无艳还是没将话说出口,用凝晶花恢复容貌后,留下一句祝福,便离开了。
凝晶雪峰再次恢复安静。
这样的安静何时才会改变,宵不知道。
“逢君,你要睡多久,才会回来?”
依旧没有答案的问话,雪峰中,风呼啸吹过,漫山雪粒纷纷扬扬。
分明睁开眼时便呆着的地方,是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冷?
宵不知道。
2.
不知道把死神的空间拆过多少次,在地上打滚翻腾多少次,终于被死神丢回现实的鳪逢君,一睁开眼便听到吵杂的声音。
凝晶雪峰之上,争锋依旧。
正当薄红颜步步进逼姥无艳之时,一把弯钩镰刀破风而降,落地瞬间,凌厉杀气同时扫开两人。
阴谋被阻,薄红颜一挥长袖,怒斥一声:“是谁!”
“醉风笑月,剑掷轩辕,独寻人间自负。回首有情,别来几度记今夕。”
一步一句,自雪原深处走出的人影,红发黑衣,随着步伐拂开的衣袖如同黄泉之水,隐现丝丝赤红,危险又冰冷。
鳪逢君轻轻抬手,地上的死国长镰应声而动,回到她手中。
“搞什么?”她看看在场两个陌生女人,一个倒在地上看起来伤势颇重,一个看起来外貌端庄神色刻薄,手上还拿着自家开得好好的凝晶花。鳪逢君将人高的长镰刀背在手后,啧了一声:“一醒来就看到有人拆家,你们苦境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东西还我。”
所以让死神赶紧把她放回来,现在好了吧,真的有人趁她和宵不在家过来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