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茫茫雪夜,一望无际的雪白。
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近爱上了让宵体会睡觉的快乐。
别误会,只是单纯的睡觉,什么都没干。
宵对睡眠这个行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无他,作为杀戮兵器诞生的人,实际上并不需要睡眠。
太惨了,简直太惨了,夜重生创造你的时候是以隔壁太极国作为参考的吗?就算是社畜也不能把睡眠都进化掉吧,什么资本主义行为?我坚决反对,推到资本主义,从我做起!
我把宵推到床上,坐在床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睡眠不止是一种休息方式,更是一种放松心灵的行为。疲惫了一天的身体,急需这几个时辰的放空,才能让第二天的心情更加快乐。”
宵双手放在腹部,以一种乖巧平板的姿势躺在床上,闻言侧头看我:“这是人类补充能量的方式吗?”
呃……这么说其实也算,柔弱的人类本来就需要很多前提才能活得很好,比如需要进食,比如需要睡眠。
我撑着脸,想了一下,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偶尔觉得这种行为还是很不错的,在睡眠中一切烦恼都会消失,只留下黑甜的梦乡。”
“为什么会有烦恼?”宵根本就没有闭眼的意思,反而更加好奇,“又为什么睡着了就没有烦恼。”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深奥了,毕竟他是个连快乐为何物都不明白的人。
但这个倒是不难回答,我反问他:“你会觉得人类很难理解吗?”
宵想也没想:“是,人类的情感很难理解。”
“抱惑而生,与之偕老;随逐无明,莫非烦恼。无法理解种种不明之事,也是烦恼的一种。”我借了《净业赋》的一段,开口道:“虽然睡眠并不能在根本上抹除烦恼的存在,不过人类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让烦恼减轻。”
宵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试试看如何,人类的睡眠。”
是说他能睡着吗?我当真有些好奇,他看起来似乎没有睡着过的样子,至少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闭过眼。
“嗯。”宵答应了,然后睁着眼睛盯着我。
过了好一会,还没见他闭眼。
好了,断案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睡觉。
“你要闭上眼睛。”我提醒道。
宵歪了头,黑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柔软的滑了一下,溢出一丝湖泊般的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闭眼,只是随着我的话语,轻轻闭上眼。
唔……糟了,他闭上眼的样子好乖巧,我内心不好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立马移开眼睛,我抬手在他胸口轻拍,笨拙地学以前在外面看别人哄睡时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宵睁开眼,问我:“这就是人类的睡眠吗?”
……是说你根本没睡啊,你就是闭上眼而已!
我忍不住笑出声:“没有,你没睡着。”
宵难得的皱起眉头,认真问我:“要怎么样才能睡着?”
他是真的在好奇求解答,可惜我作为一个睡眠很少的魖,不知怎么回答他。
话说这应该是一种本能?
我发愁了,又不能说我也不知道,只好同样皱着眉回看他:“我看别人会唱歌当安眠曲,要不我试试?”
作为在笑蓬莱里打过工的人,歌舞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对我来说简单不过。
宵从来没听人唱过歌,甚至不明白什么是歌曲,拥有记忆以来,耳边呼啸的从来是凝晶雪峰的雪风。
他抬手按住了我放在他胸口的手,笨拙的十指交缠。我以前教导过他,如果要请求恋人,可以对恋人做这种动作。
“你愿意唱歌给我听吗?”他问。
洁白与苍白的手指交缠,我的温度好似分了一丝给他,让原本冰冷的手指,逐渐有了暖的感觉。
我和他,和苦境所有人类都不一样。
一个是出自死国的性格冷漠的魖,一个是败血异邪创造的生命体。
偏偏在这风雪中,在小小的屋檐下,诞生了人才会有的交集与情感,一如平凡的世人。
我笑笑,半阖眼帘,过了一会,才轻轻开口:
“我心如萌芽,忽与流霰动。
又随尘纷飞,浓淡冰雪中。”
故意有别笑蓬莱纸醉金迷气氛的歌声,和缓中带着轻愁。
新月的清辉斜映在窗纱之上,伴着纷飞的雪花浅影,虚渺温柔地如蝴蝶振翅。
“独夜起抚琴,朱弦繁复轻。
一弹三四解,情寄千万重。”
呼啸不断的风声缓缓的静了下来,空广而安静的白色世界里,悠扬的歌声清浅低沉,流水般滑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交错的掌中。
“长歌轻颦眉,徙倚欲何依。
瑶花可怜影,为谁立中宵。”
歌声结束,原本应该陷入睡眠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干净纯粹的眼神,分明就是没睡着。
喂,你这样合适吗?我很没面子的好吧?
我鼓起脸颊瞪视着他,这人怎么一点都不配合。
“这就是歌曲吗?”宵完全不懂得看眼色,他握着我的手,浅淡的蓝色眼眸融入了一丝不解:“很好听的声音,仿佛在表达着一种情感,这是怎样的感觉?”
算了,真的是输给他。
我揉了揉眉头,声乐场所的靡靡之音,多数都是为了引动客人的情绪。有穷极娇艳的妖娆,自然也有落寞哀愁的幽怨,目的是引起人的怜惜或者欲望的歌曲,自然带了很重的倾诉感。
“是表达哀愁。”我老实回答。
“哀愁吗?我好似有些理解这种感觉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有说服力一点,他勉强学我唱了一段。
比门外的木柴还要平板的音调,我建议他以后落魄时最好别去笑蓬莱打工。砸场子不说,重要的是,华羽火鸡会杀了我。
我按住他的嘴唇,不想再听他破坏这首曲子。太有杀伤力了,我都快忘记原本的调子要怎么唱。
“你该睡了。”
宵无辜地睁着眼睛看我,完全不明白刚才模仿的那一段给我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在我的压迫下,宵再次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房间逐渐安静下来,夜色浓重。
我静静的看着他,宵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身侧,看起来无比乖巧。
忽然,我冷不防开口:“宵。”
他闻言立马睁开眼睛,清醒的看着我:“怎么了?”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
我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使用点非法手段,比如点他睡穴。
宵依旧是那副懵懂单纯的样子,等了半天没等到我开口,又开始捡起好奇宝宝的求知欲,问我:“你不困?”
快要炸开的情绪一瞬间像是漏气的河豚,变回原本衰弱的模样。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要小心谨慎的琢磨。
怎么说呢,睡眠对魖这种生物本就可有可无。但我要这么说的话,要怎么劝他睡觉。
我一时沉默了下来,内心开始挠板子。
我这付神情落在宵的眼中,变成了默认。
他拉着我,往里拽了拽,“你不一起休息吗?”
——!
宵说出了狼虎之言!
对我来说这是何等可怕的邀请,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要脸起来,可是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愕然地盯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起睡,对我来说是折磨。
拒绝他,对我来说是另一种折磨。
左右都是折磨,我选择躺平。
字面上的躺平,直直爬进床帐之内,躺下,双手放在腰腹之上,像个没有生命的木板。
啊……多美好的雪夜,可惜睡觉就真的是睡觉,一点旖旎意思都无。
床并不大,躺下两个人甚至有点挤,特别是宵肩膀上的毛毛,触在脸上相当的挠人。尽管如此,我是一点都不敢提脱外衣的事情,怕我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坏事。
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我该死的道德心。
这时候,宵动了动,侧躺过来看着我,“逢君。”
“又怎么了?”我的声音很无奈,不好好睡觉,又在折腾什么。
“你说你是魖,那你有同族吗?”他问。
哦豁,这是对我的出身感兴趣了?
我跟他说过我来自死国的事情,不过死国画风太奇特,环境一片荒芜,故我只是提了一嘴就没再说。另一方面,死国的生物更没啥说,不是我刻薄,一群魖里面出能出一个阿修罗都算平时有烧香。
不是好东西·我想了想,同样侧过身子,手垫在脑袋下道:“有哦,不过魖之间的交情很浅,其实不怎么来往。”
一来往就相杀,不如不来往,省事又轻松。
“为什么?”宵以为同族之间都会一起生活,像人类一样。
可惜魖族之间的相处和一般的同类不同,没有群居的习惯。况且死国资源贫乏,争夺频繁,魖作为战族诞生,只会在沙场相见。
“很难解释,”我说。实际上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族之间一定要争斗,自我生来死国就是那般的环境,杀戮成瘾的国度更没有所谓的历史记录可以参考,故一言带过,反问他:“怎么忽然问这个,你想见我的同族?”
“嗯。”宵顿了顿,在我疑惑的眼神下露出了认真的神情:“我想多了解你。”
我一愣,惊讶过后,缓缓抿起嘴角,感觉唇角都要因为忍笑而扭出波浪形。
说这样可爱的话,我怎么才能拒绝他的提议。
总感觉就这么拒绝他的话,显得我很不近人情。
“可以是可以。”
我离开死国的时间有些长,不过魖族之间有一种莫名而奇怪的共鸣,虽然没有刻意去感应过,但我就知道如今苦境有其他魖存在,除了以前撞见过的阎王锁,另一位……
我想了想,继续道:“但你会失望,魖族当真没几个好东西。”
“我可以见吗?”宵非常坚持,似乎有不达目的不放弃的意思在。
大概是从未见过自己的同族,所以对别人的同族有着奇怪的好奇心吧。
我没过多考虑,点头答应,“可以,明日我带你去见另一名魖族,前提是你先睡觉。”
“好。”宵马上闭眼,一副我睡着了的模样。
嘛……模仿的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就实际上……肯定没睡。
算了,一步步来。我抖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学着人类的习惯,对他道了一声晚安。
宵立马反应:“晚安。”
啧,我怎么说来着,根本没睡。
雪风渐缓,敲打窗口的声音浅了下来,被子下有手摸了过来,轻轻盖在我的手背上,我闭上眼,缓缓轻了呼吸。
2.
答应了宵的要求,一大早,我就带着他离开凝晶雪峰,往另一名魖所在的地方寻去。
令人意外的是,旅途的终点是一个看起来人并不多的偏僻村庄——邵德村,孤星崖。
孤星……这种死亡气息,看来在这里的是天狼星。
想起这名同族,我头更痛,比阎王锁好一点,但好的程度不多。
说认识倒不算认识,也就打过几次照面,互抽过几次的关系,勉强算是旧识。
宵对人类聚集的地方都很好奇,我不过一时因为感应到同族的气息而分神,再回过头时,一直乖乖跟在我身后的宵已经不见了踪影。
糟了!
刚才他不是牵着我的衣袖吗?什么时候消失的?
早知道会这样,真的应该死死牵住宵的手啊,这人怎么像是小孩,一个没注意就跑开的?我现在该怎么办?这种村庄的失物招领处在哪里?我该不会是要等有人大喊——鳪逢君请注意,你家的宵在失物招领处等你认领吧?
好搞笑的画面,我拒绝接受这种现实。
扶着略微发痛的额头,我开始问过路的人:“请问你有看到一个紫衣黑发,模样俊俏的青年吗?”
问了好几个,都说没看见。
按理来说,小村庄来了陌生人,应该很好找才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宵——奈落之夜·宵——”我把手扩在嘴旁,一边找一边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从村头走到村尾,才堪堪听到宵的声音。
“逢君。”
黑发青年步履疾速的小跑过来,我一见到他就有些生气,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在乱跑什么?一时没注意你就……这人是谁?”
宵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姑娘,稍微有些胖,此时扶着旁边的小树喘气:“我说……你也跑得太快,本姑娘险险就瘦了三斤,真是多谢你的帮忙。”
她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又看我和宵牵手的动作,当下了然,非常逗趣的开口解释:“麦误会,虽然我身材肉厚肥嫩,一看就很好下手,但你的男人没有趁机偷吃。”
……嗯,我不是在想这个。
“抱歉,麻烦你了。”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方才是这名姑娘陪宵找人。说实话,我还当真有些担心宵被谁骗走,毕竟他只有武力高,人真的很单纯好骗,“我是鳪逢君。”
“我知道,他介绍过了,你是他的恋人。”她捂唇偷笑一声,调侃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游走,才自我介绍:“我是白小茶,他说你们是来找你的同族,你们是要寻谁?或许我帮得上忙。”
宵怎么对谁都这么说,厚脸皮如我,都难免几分不好意思。
宵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思考方式依旧单纯,开口道:“我们来找其他魖族。”
“魖族?是什么?”白小茶脸色莫名,这里只有普通村民,魖族这个名字挺都没听过,“生得什么模样?”
怪我,是我没和宵解释清楚。
魖族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要在刻意的方式下才会显出身形,白小茶没见过十分正常。
“无事,我已经找到他了。”我没有过多解释,怕人的好奇心会让她在不自觉中冒犯天狼星,他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魖族,杀性不在其他魖族之下,便一言带过,“多谢你陪在宵旁边,他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