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喉动也未动,轻轻一抬眼,就让已经往外走了一步的剑客停住了身形。
“过来。”接近命令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心情如何。
……
她开始想如果现在跑掉会有什么后果,但不管怎么想,大抵都不会是她想要的那种结果。
是说本来就不是罗喉的对手,她并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是以在原地定了片刻,终于不得不转过身子,轻咳一声:“你还没休息啊。”
罗喉嗯了一声,靠在扶手上半撑着脑袋,王者的姿态,沉稳非常,“别让吾说第二遍。”
衡太素拖着脚跟,不情不愿的走进小院内。
观望小院,除了罗喉坐着的那个位置,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坐。她走到罗喉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停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四处张望:“时间不早,我去休息了。”
“吾耐心有限。”
再一次的警告,彻底打破衡太素的心底抱着的一丝侥幸。
生气了,这个人绝对生气了。
在心里连连叫苦的衡太素,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插手管玉秋风的事情。要是当时没管,她现在还是在江湖上四处晃荡的浪客一名,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的逃跑。
“我这不是过来了,你到底……喂!”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的衡太素,刚到罗喉面前就被他拽住了手腕,当即往前一个踉跄,摔进王者怀里。
她立马想起身,对方已经按住了她的腰,将其桎梏。
几乎以斜靠的姿态坐在对方怀里的人,头发洒落在罗喉臂膀。她嘶了一声,某些不太妙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
“这是在做什么!”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衡太素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离开,反而被越按越紧。
眼见脱身无望,最后泄气选择放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失败,甚至不会是最后一次。她叹了一口气,任凭罗喉取下她腰间碍事的长剑,化光收起。
“明智的选择。”罗喉语气毫无波动的赞了一声,此刻只是穿着闇法之袍却并没有带面具的人,轻而易举的单手撑住她的腰背,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把玩着她腰间垂下的碎发:“月族玩的如何。”
……彼此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去玩,只是躲人罢了。
躲的还是这个现在抱着她的罪魁祸首。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至少明面上不可以。
衡太素老实交代这几天在月族领地做了什么,看了什么风景,认识了什么人。恍如做工作报告,一板一眼,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罗喉一边听,偶尔应一声。
她说到一半的声音顿止,终于忍不住吐槽道:“我说,非得要这样吗?堂堂武君罗喉,做这种像是大反派才会做的事情。”
这像是什么话,虽然她自己觉得这样的对话如打工仔给老板做工作报告,可哪有躺在别人怀里做工作报告的,还是这种靠在别人臂弯的姿态,脚都碰不到地面。
“哈。”罗喉睁开眼,没有否认她口中所言的反派行径,反而更过分的,手指上滑,指尖轻轻划过剑客的脸颊,“左右言他,你已经想好要如何解释了?”
衡太素侧过脸,躲开冰冷的碰触,“什么解释,我需要解释什么吗?”
“衡太素,”罗喉淡淡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姓,手指掐住她的下颌,垂下眼仔仔细细的看向她,淡淡向她陈述:“吾不喜欢你脱离吾之掌控的举动。”
……什么奇怪的掌控欲,太过霸道了吧。
本来就不喜欢被桎梏的剑客,偏偏遇上了一个个性强势的王者。
“有吗,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本意只是想讲道理,根本没打算再度激怒王者的衡太素软下声音,轻声说:“……我,还不习惯。”
在此之前,她向来独来独往自由行走江湖,亦从未想过会和他人有过这样亲密的关系。更何况她所倾心的人并不是同为行走江湖,自由自在的武者,而是一名掌控一国的王者,有无法抛下的家国。
另一面,她不太习惯对方有时候过于强势的作风,特别是对方非常明显的要她表态的时候。对于她这种人来说,承诺,本就是一种过于沉重的责任,即使两情缱绻,她也无法轻易给出,更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没做好准备,不知如何面对,只好选择逃避。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偏偏,感情的另一方不是她能轻易敷衍的对象。罗喉的强势,不容许她有任何的退路与犹豫。
衡太素老实承认的态度,让罗喉身上的压迫感稍微淡了一些。他松开手,转而摸向剑客的耳后,捏着他赠与的发饰,不轻不淡开口:“你迟早要习惯。”
金色的装饰,和以往不同。流溢华光的月珠,环绕着太阳一般的图腾,层层围绕。日月的光华交辉,藏在绸缎般乌黑的发丝中,更像一种烙印,一种被他人拥有的证明。
丝丝缕缕的长发在指尖流淌,很快又滑落指缝之外。
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不悦。
衡太素沉默片刻,发现自己没办法回答他这句话,嘀咕一声,摆出惯常的耍赖大法,“我还有其他选择吗?真是,自从遇见你之后,我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以前的我何曾在同个地方停留过。”
过分狡猾的回答,恰到好处的带了一丝妥协与真诚,让原本不悦的心情逐渐淡消。罗喉有些好笑的扶起快要打滚闹脾气的剑客,让她好好靠在肩头上,“你许久未陪吾欣赏夜色了。”
……这个事情不该怪她。
算了,吐槽这个也没用,衡太素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下你可不能说空荡荡的天都,别有一番韵味了。”
如今的天都,早非以往的天都。
不变的,只有身边始终陪伴左右的人。
罗喉没有说什么,安静下来的神色看起来还算愉快。衡太素难得和顺的靠在他怀中,头发蹭过对方垂落在身前的长发,金红色的长发混入丝丝缕缕的乌黑,她犹豫片刻,试探性的将手放在他的胸口。
心跳声在掌下,和缓的跳动着。
象征着生命的鼓动,是还活着的证明。
这是一个让人安心的,世上最美妙的音律。
衡太素不自觉弯起嘴角,轻声微笑。
月色无声,唯有一片霜白落下人间,簌簌摇动的树枝,夜风将落叶带落枝头,朝着如镜的湖水飞去。
朦胧间,她感到有手抚上了她的发丝,冰冷依旧的温度,来回的蹭着耳后的位置,发饰在他的动作下发出微响。
“在想什么?”他问。
“你的手很冷。”惯常抱怨了一句,靠在他肩头的人却没有躲开的意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他的头发,好一会儿才开口:“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罗喉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示意她开口。
其实这件事,她想问很久了,不过以往没有合适的时机,她不知如何开口。
“你……”声音出口,又顿住。
说实在的,除了没有合适的时机,更多的是她不知该如何去问。况且都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再回头问这个事有点傻。
到底是心底的好奇战胜了窘迫,她勉强维持淡定的语气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那句玩笑当真的?”
几分意料之外,又不是那么意外的话题。
那时候的情景,两人关系看似贴近实则无比遥远,毫无信任亦无任何交心之处。她实在不明白,罗喉这样个性的人,分明知道那句话是借口,或者是针对他个性而故意说出口的设计,后来为何会顺水推舟,害她一时的失策,变成永远失策。
这个答案并不难回答。
小院中的野草,不知何时开了小小的白花,柔弱摇曳的花瓣,引来蝴蝶落足。
他神色平淡,看指尖流淌的发丝缠绕着每一寸,似黑色的湖水。
“见你的第一眼。”凝滞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时间,眼前的画面仿佛回至大殿中,相互错眼的一瞬。
空旷安静的幽长走道,腰负长剑的剑客披着一身月光走来,半束起的长发被风吹起,抬起的眼没有恐惧亦没有退缩,安静的看着历史上曾浓重着墨的暴君罗喉。
明锐亮起的剑光,划破沉重空气,毫不犹豫的挥向他。
不是因为仇恨,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算不上承诺的话语。仅仅如此,她便能做出以命相搏的决定,对方随性而为的行径令他生了兴趣,好奇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事实上,接触之后,她的种种行为无一令自己意外,意外中却也随之生了更多的好奇。
不管所谓的倾心那是有心设计的话语,亦或者是故意为之的挑衅,都不重要。
既然说出了许诺,自然要付出相对的代价,即使他要的代价是衡太素本身。
衡太素久久哑然。
所以说,当时她就不该管玉秋风的事情,没管的话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她苦着一张脸,颇有几分埋怨的声调,幽幽吐槽他:“武君你的眼光……”真的很奇怪。
正常人能看上她这种破性格吗?
罗喉笑了一声,捧起掌中一怀明月。未尽的话语,绵软的呼吸,被王者尽数噙入唇齿之间。
夜色依旧。
过后的衡太素依旧保持着隔三差五偷溜的习惯,每次跑路,被气到的只有黄泉。
毕竟有一个善于旷工的同僚,是每个打工人的噩梦。
后面有风言风语传出,说衡太素和罗喉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本来这事大家都当玩笑开,直到发现谣言中的两人都没否认的意思,众人这才惊悚的发现所谓的谣言可能是真相。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谁都不知道。君曼睩作为中间才知情的人,对罗喉道了一句恭喜,而刀无心因为至今还没被罗喉同意和君曼睩成亲,心情极度差劲,对于此事的做法是——给衡太素一本苦境旅游手册。
然后被罗喉没收了。
衡太素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旷工的记录又添了一笔。
最后才知情的黄泉怒掀了桌子,这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他要去找旷工狂人衡太素麻烦。
今日的天都依旧热闹非凡,剑光枪影来回交错,刚建好的大门又惨遭摧毁。
因此,黄泉被罚了半个月薪资。
而衡太素?
接下来的日子都没在天都看到这名旷工狂人出现,大概是又旷工了。
衡太素:……这次真不是。
今日依旧趴在床帐中没能爬起来的衡太素,发誓再和黄泉在天都打起来,她就是猪。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