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她和银锽黥武一道前来时,心绪便莫名的变了味。而螣邪郎那句话,更是说中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情绪。也许在别人看来,琅山折雾和银锽黥武算得上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尚值青春年少,魔族之间偶有说起,亦会谈起一些玩笑之言。
补剑缺更是其中佼佼者,时不时就拿琅山折雾开涮,吞佛童子也好,银锽黥武也罢。只要是同辈有过来往的异性魔族,都逃不过他的调侃。
纵使琅山折雾她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事实便是——她几乎没有相处不好的魔族。也许是因为天性开朗又对同族毫无心机,她与每个魔族都有不同的相处之道,都相处的不错。
赦生童子偏过头,无言摸着雷狼兽,并不回答。
“哦,怎样?这个表情,是嫌我问得多了。”
从小就认识的沉默魔,终于变成了长大版但是依旧沉默的魔,都开始有不能与青梅直言的秘密了。
琅山折雾不知道说是欣慰好,还是说难过好。
总觉得内心里有一丝不高兴,甚至有一点泛酸的感觉。从小就对她予取予求的魔,忽然变了一个模样,变得不再迁就她,就好像她再也不是能走进他内心深处,那与他人不同的魔族了。
‘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他对我隐瞒?就算是朋友之间,也该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这么想着的琅山折雾,反倒不敢再问,总觉得问出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有什么不同的改变。
“你在想什么?”赦生终于开口,话语中,却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琅山折雾回过神,快速缝起衣袍,一边也有了自己的小脾气,冷哼一声:“你都不回答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这句话大概说得重了,赦生童子顿时沉默下来。
琅山折雾话说出口便有些懊悔,悄悄抬起头观察对方。
赦生童子眼帘半垂,神色依稀透出冷清寒意,身上那股不悦之气更甚方才。
才自我安慰说要尊重朋友的秘密,一回头却……
她恨不得收回方才的话,但此刻话已出口,说什么都是没用了。
一阵寂静过后,她终于缝好了衣袍。
“好了。”琅山折雾将垂下头,将线尾咬断,翻过另一面检查,确定看不出痕迹才道:“我为方才之言说声抱歉,我只是……”
她叹了一口气。
“每个魔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说,便不说吧。”
“琅山折雾……”
赦生童子话说出口,又被琅山折雾打断。
既决定要让他保留自己的秘密,便无需他再解释。
“不谈这个。我累了,往旁边让让,我也要躺。”
软绵绵,暖呼呼,怪不得赦生这么爱躺在雷狼兽身上。赦生童子抬手抚了抚雷狼兽的头,安抚它有些躁动的情绪。
“你也躺下来啊。”琅山折雾拽着赦生的袖子,将他一同扯下,“赦生道的天空,我很久没看了。”
大多数时候都住在不毛山道精进自己的武功,或者是在八极天渊忙碌,确实很少过来,若不是今日正好有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景色。嘛……虽然还是一片空旷,空的连星星都没几颗,不过更重要的,是有朋友相伴。
赦生一同躺下,抬首看那轮独明的霜月。
“总感觉每次在你这里,都很轻松,甚至很有倦意。”琅山折雾笑嘻嘻开玩笑:“我若睡着了,你要记得唤我起床。”
“嗯。”
“我是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你可以睡。”
真是一本正经的魔,琅山折雾失笑。扯着赦生童子说起以往的趣事,大多数时候是她再说,赦生在听,偶尔应上一两声。
时间点滴过去,旁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含糊,直至消失。
赦生侧头看向旁边的琅山折雾,她双目紧闭,俨然已经睡着。
与平日醒着的模样不同,睡着之后,垂下那轻俏傲气的眉眼,反而显出几丝平日看不出的静谧温顺,连略微发红的发丝都是那么轻柔且安静,随风吹落在棕色发丝之上。
今夜,赦生道依旧安静如初,自然拂过的风声经不起一丝波澜。他回过头,与身旁的魔族一般闭上双眼,而那起落不定的发丝,终是被他缠在指间,一圈又一圈。
*
那夜,经过龙狱血池锻骨的魔族彻底功成,彻底褪去青涩的琅山折雾已然有了独属于魔族的风采,眉目间的傲气与清逸更胜从前,喝了酒之后,更是多了一丝无法言说的艳色,引了不少异性魔族注意。
魔族向来是直接且干脆的种族,有人带着暧昧之语来拼输赢,无论是武还是酒,琅山折雾来者不拒。
结果好好一场宴会,差点没被这群年轻气盛的魔族掀翻过去。
几瓶好酒下去,本就狂放的性格越发收不住,螣邪郎更是指着擂台上的琅山折雾对赦生童子直言:“难得的机会,你不上去吗?”
也许是喝了酒,又或者是不想输与他人,赦生童子本就好胜心强,被这般一激,当真上了台。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琅山折雾,还是一眼认出了相处诺久的青梅竹马:“赦生,来得好!今日你我无需留手,看招来。”
赦生童子手持狼烟戟,缓缓看向面前已然长成的魔族,抬手做了个起手式。
完全放开的招式,你来我往的刀锋戟影,映照出这对青梅竹马的锐利眼神。魔族的好战因子在此刻完全触发,是绝不认输亦要赢过对方的心态,彼此相印的默契,含了别意的输赢,让此场争斗更添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又沉如深渊的欲望。
只是结果比较喜感,琅山折雾喝得太多,最后挥刀的时候下盘不稳晃了一下,赦生童子收势不及,手中狼烟戟一转,却意外将其扫出战圈。
虽然赦生童子发现对方失误的时候已经及时跃出接住她,可她已经不知是醉倒还是被招式余势波及而晕了过去。
螣邪郎牙疼地啧了一声,失趣道:“嘁,难得英雄救美,真是漏气。”
不知是说晕过去的琅山折雾还是说赦生童子。
赦生童子将魔拥入怀中,对一旁观战许久的九祸和补剑缺道:“我送她回去。”
九祸挥挥手:“去吧。”
补剑缺机灵补充:“明早记得把魔还回来就行。”
他行了一礼,抱着琅山折雾离开。
此地离不毛山道甚远,魔是安排到赦生在此地的居住点休息。
夜色沉凉,朗空稀星,长而静默的走道里,只有新月无声,倒印在水中沉钩弯弯。
木门推开时想起吱呀一声,向来布置简洁的房间,独有一张桌,三木椅,几道垂帘与一张铺满凉月的空床。
他将魔放置在床上。熟悉的容颜,安静睡在熟悉的床上,不曾见过的景色,使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添了几许异样的情绪。赦生拉过被子,仔细盖在琅山折雾身上,又细细的捋好了她的发丝,沉默望了片刻,便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片刻,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就这样离开吗?”
“你……”
赦生童子回过头,看见的便是睁开眼睛的琅山折雾。她此时稍稍支起了身子,脸颊上隐有喝过酒之后的红晕,而那双眼,在夜色中分外明亮,正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我说,打赢了我,你就这样离开吗?”她又问了一次。
那完全张开的容颜,笑起来的时候,比以往更加有攻击性,更加动人心魄。
他定下心神,偏开视线道:“你喝多了。”
“你想说我喝多了,你胜之不武?”这下琅山折雾是彻底坐了起来,顺便将自己的头发解开,发饰丢在地上,“战场对敌除了能力,运气本也是其中一环,我喝多却仍要挑战你,是我的自信,与你无关。就算你胜之不武,也是你的运气,不是吗?”
她继续道:“如果说方才我知晓自己会输,便假装醉酒躲了过去,让你担下胜之不武的罪名,你会不会怪我?”
赦生童子双眼不错地与其对望,四目相对瞬间,似乎有风将月色吹落在两人之间,将彼此眼底神色照的一览无余。
“不会。”他率先避开视线。
“是吗?”琅山折雾挑眉,那抹月色落在她垂落的发丝上,好似盖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朦胧似梦,“其实输赢并不重要,重要是输的对象是谁。”
他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的态度似是在确认她话语中的真实度,许久才反问:“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许是酒壮怂人胆,也许是此时此刻她只是诚实面对自己心底的欲望,其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再思考。琅山折雾直直看着对方,拉着他的手亦缓缓收回:“还是你不愿意。”
面前的魔闭了闭眼,似乎在下定决心。再睁开眼的时候,平静的眼终是染上了一丝锐利与危险,一如魔之风采,执着入骨。
赦生童子垂下头,棕色的发丝滑落在她身前。缩短的距离,始终没有闭上的双眼紧紧盯着对方,直到碰触前的一秒,才轻轻开口道:“吾不会给你反悔之机。”
与之回应的,是一声笑语,和扯着对方径直向后倒的影子。
乌云遮去最后一丝月光,也掩去布料垂下的声响。
屋外,花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