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魔录:
魔界阴山之北,曰雎漳之渊,其山多松,生石罅,常年冰雪,足下皆云漫。有魔焉,美形貌,性好色,善丹青,其画如织境,可以杀人。
修魔地,魔录解。启刹那,咒音响,其以寄画奇术脱封。
九月,己卯。琉璃仙境战云四起,杀声弥空。
日才子音姿容止,发为霜,气似竹,须眉如画,画魔一眼惊鸿,愿为尽命。
临阵叛变,为魔界所恨,朱笔记杀,其名——孤清无愁。
*
法门大牢外,小兵黑脸,手捧几束丹青画卷,恨恨往地下一抛。
“快走快走快走,麦再来了!”
在画卷落地之前,有人一挥手,画卷化光消失。
“唉,可惜了,未见到芊妘姑娘最后一面。”我举起袖子佯装摸了摸眼泪,作伤怀状:“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放心,我还会再来。”
小兵“呸”了一声,甩手猛地关上大门,震下门边簌簌土灰。
“你还想来?”屈世途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抬手赏了我一个暴栗,“你说说你,儒、道、释三教你还有哪个组织没得罪过?从你出场至今过了1342集,坐牢1300集,被天子追杀40集,就剩下2集为正道服务,人送外号‘大尾鲈鳗’。”
“耶——”爱称什么的多让人不好意思,我自我感觉良好地抬手扫扫刘海,笑:“虚名,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
屈世途闻言打出一发后脑猛击,喝止我盗版行为,“这种台词也是能乱讲的吗?小心香独秀收你版权费。”
对方猛击造成我方血条-0.5。
我拍拍掌心,摆出弃天帝小摊手姿势摇头,“拍谢,这边穷到快要被鬼抓去,兜里一文钱也无。”
嘛,虽然要钱没有,要魔也不是不行。就算霹雳故事已经脱离武侠设定到达仙侠大观,以身相许的戏码依旧有戏。
听闻集境美人如云,刀龙乱世时我刚好在学海无涯坐牢,还未有机会去集境一观。
嗯嗯嗯……近期行程空白。
我头顶冒出小灯泡,整个魔思维一亮。
屈世途冷哼一声,将我思绪拉回。
“最好是真的有这个鬼,若行头不方便,我这边找黄大借钱给它买机票。”
倒也不至于,不过是好人皮相,魔性作祟导致跟踪尾随而常常被抓而已,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每次被抓不都是他来保释,现在才来生气,反射弧会不会太长?
我:“一段时间不见,屈世途你嘴巴越来越毒了。”
屈世途扯起嘴角:“就你这样的脸皮,我还嫌话说的不够毒。”
我回神:“别这样,大家都是素还真隐形的翅膀,和平,和平才是第一方案~”
屈世途气笑:“有你的地方绝无和平。”
他虽是抱怨,倒也把我丢在琉璃仙境的衣服和发饰带了过来。
荷叶巾,白玉冠,淡湖色外袍。换下囚服的我装扮一新,好一个儒雅文士。
这张脸,这个气质,不愧是天魔录群魔魁首,和那群丑家伙就是不一样。
就在我沉迷水中倒影时,旁边站着的老朋友“啊”了一声。
“惨,被你气得头昏去,险险忘记告诉你。”屈世途一拍脑门,“善法天子前几日来了一趟琉璃仙境。”
我聪明的大脑停滞了一瞬间,等我意识到那四个字到底是谁时,整个魔一惊。
“什么!”我跳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他来问你出狱时间。”屈世途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我痛心疾首:“不是吧,被魔救了就让他这么难受吗?都追杀了我40集了,还没打消抓我的万圣岩坐牢的打算?”
说起我和善法天子的恩怨情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
就是之前尾随……咳,不是,是受一步莲华佛光感召,欲潜入万圣岩想与之一探佛法,顺便问问对方愿不愿意做我画作新模特,助我完成霹雳美人图。
当然,结局并不美妙。
我也没想到有人在浴室挂画卷,寄画之术又是利用画卷互相穿梭的奇术,我刚踏出口,就和正在沐浴的蓝发佛者来了个面对面。
虽然只看到上半身,但老实说身材不错,不愧是万圣岩双花之一,我大饱眼福。
善法天子本就讨厌魔类,一怒之下当场把我打得半死,万圣岩更是将我写进记仇小本本,若不是一步莲华大力劝说,我现在骨灰都可以种花了。
后来发生了种种事情略过不提,总之风水禁地那会我刚好在尾随……啊不,是正准备巧遇一步莲华。靠近瞬间察觉禁地不对,便利用之前藏在苍身上的画卷,以寄画之术将几人救出。
毕竟是风水禁地,救人非是毫无风险。
我当时左半身被紫电劈烂,险些毙命,好在魔这种生物它生命力比较强,素还真医术又好,在琉璃仙境躺几个月也就恢复了。
在我历史回放的几分钟里,纯正佛气蔓延而来,随着一声威喝,体内佛言枷锁簌簌而颤。
“孤清无愁!”来者正是蓝发佛者善法天子。
我皮猛地绷紧,一把抢过屈世途递过来的行李,连连道:“我去也——对了,素还真下次换新造型了记得飞书给我,我想办法偷摸回琉璃仙境,就这样时间来不及了我要去赶下一场,再见拜拜免送后会有期!”
集境美人——吾来也——
2.
发生了点意外。
事实证明偷懒走捷径确实不行,所谓捷径既是穷途,不过路见红潮走神一瞬,行差踏错间,竟来到往生轮回的中阴界。
不知是否是我多心,红潮内似感到一丝魔气。
……哈哈,怎有可能!红潮过处寸草不生,就算有魔气,怕也是死前留存之迹罢了。
多思无用,若有万一随机应变即是。
纠结不到一秒,下一刻收拾地图,狂潮滚滚地冲去黑市打探此方美人消息。
3.
啧啧啧,虽然此间地貌阴森诡异,单论颜值,不下苦境,五大控灵家族尤为出众。
大部分在皇宫,境界中心,离的太远,不太好混入。
唔……等等。
灵狩缎氏一家在绝境长城附近?
哦———
我的眼神像兔美一样犀利起来。
4.
很久以前,屈世途曾给予我“苦境头铁第一人”的称号。
哪里不该闯跑哪里,谁不能惹就惹谁。
曾经的我不屑一顾。
如今的我深以为然。
不然怎么解释都逃到了中阴界了,还能被旧债主抓到?
魔气翻涌,漫天血色以盖天蔽地的气势逼压侵袭,因风起落盘旋的落叶卷入红潮,触之既散,气流中细碎的振翅声响,更显阴沉恐怖。
“王霸迭移,孤行吾道,魔罗觉海,唯心是造。”
嚣狂诗号尽显王者霸气,只见红潮瞬散,一人在前方凭空现身,披风烈烈犹缭绕尘上硝雾。来者挥袖一扬,回过身来,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狭长双眼一抬,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冰冷得教人不寒而慄。
“背叛、恐惧,你之前路、终途。”他语气冷冷,光线自他背后映照着他身前的桌椅,一如无形的枷锁,令人无法轻动,“欣喜吗?你的皇,将赐你审判的机会。”
你看我脸上是写满开心的表情吗?
是说好久不见,魔皇你的言语还是那么的中二。
关于我和质辛的故事,那要从天魔录之前说起。
久远前,圣魔大战未启。天地因妖魔厉三方战乱不休而陷入混沌,影响之巨,甚至波及到了我所居住的雎漳之渊。
简单的说,他们在我家门口打起来,把我家给炸了,我的美人图、小说、箜篌、熏了小半个月的腊肉统统炸没了,原本三进三出的豪华古宅就剩个巨坑。
草,从我头上飞了过去。
早期魔界不知是否因不见天日的缘故,魔族一个两个长得都奇形怪状青面獠牙苦状万分,我呆在其中深感不适,就凭我这如斯俊美的外貌,我绝不承认我和这群魔生于一地,出于同一血脉,不日后我果断的跑离中心地带。
是说我都搬到魔界边缘地带了,为什么还有不长眼的魔和厉闯进来,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长得很辣眼睛有碍世界和平吗?非得逼我大开杀戒是吧?
杀戮气息已远,我循着唯一可感的魔息气势冲冲而去,大有找场子要赔偿的意思。
在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一个修长身影负手而立,自高处俯视人间方向。自信的姿态,使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震慑力。
“弦歌三千调,解语两相和。今宵绝胜邀君共,一帘幽梦,十里春风。”我手持惊秋画卷,缓步走上山头,落脚他身后五步的位置,扬眉质问:“朋友,不打一声招呼就炸掉别人家,是否太过失礼。”
“哦?”魔者似完全没将我的杀气放在眼里,孤傲依旧,语气更带几分轻狂:“你欲如何?”
画卷微启,夜风吹起山雨欲来之势,杀机一触即发。
风倏止,魔忽动。
魔皇抬手接住自身后丢来的惊秋画卷,一顿,又丢了回去,顺便回过身来。
我在心里头长“哦”一声,以表惊艳。刚才看他背影就不像是长相抱歉的类型,这会看到正脸,果然是个大美人。
魔皇半边面颊在夕阳下,明与暗、残红与风光在他身上交织出绝美的气韵,半是绮丽半是幽冷,那迫人的侵略感和威胁性令人无端心动。
“你毁了我的归处,自然要还我一个归处。”我瞅了半天美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好主意,晃了晃自己无形的尾巴,对美人一笑道:“你说是吗?”
魔皇抬眸,终于认真看我一眼,轻笑一声:“吾允你。”
“孤清无愁。”
“质辛。”
就这样,我屁颠屁颠地跟着质辛回到了天阎魔城。
本以为老大是个美人,那属下怎么着也得是个正常长相吧?
天阎魔城。
我: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我又忘记魔族是实用至上主义,天阎魔城下属部分除寂灭邪罗稍微可以过眼,但其他的都是些什么?可恶!离我远点,我要不能呼吸了!!
上辈子无恶不作,这辈子投生为魔。
绝望之下,我当场跪地抱住质辛大腿大哭:“吾皇,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求求你让我做你的贴身侍卫吧,侍女也行,我愿意学煮饭、缝衣、倒茶水、木工、切砖墙,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天阎魔城!”
“……放手!”
“不放!”
质辛无语,大概是深知魔族都有这样那样的奇怪毛病,又或者是真的怕我一头撞死在天阎魔城门口,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随着质辛四处征战,这场由厉族野心壮大而引发的战祸,终在魔妖联手的前提下落下序幕。混战后,厉族几灭,妖族势弱,魔族一统异族势力。
征战多时的我终于迎来休假,我拖出落灰多时的狐皮美人榻,备上葡萄,往那一躺,舒服地舒了一口气。
看这好月好水好风景,就缺个美人了。
想美人,美人到。
背后传来破空的声响,我随手一接,发现抛来是一坛酒。
质辛从院门口缓步而来,手中亦提着一坛酒,身上还有未散的酒气。
“吾皇。”
我往他身后瞧瞧,几乎还能听见从大殿里传来的笑闹打斗声,魔皇这是从庆功会里偷跑出来了?
他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解释:“吾在,他们无法尽兴。”
明白了。
我点点头,上司在的话不好玩的太开,不过瘾。
也亏魔皇心脏强大,群魔乱舞的景色不是吹假,那是真的辣眼睛。
我估摸着也有这方面原因,质辛时不时会出现在我的院子里休息,毕竟天阎魔城只有我和魔皇的住所正常,其余那些人的住所……说是狗窝都侮辱狗窝,基本等于废墟。
而我的二居室带小院子的员工宿舍,比起以前三进三出的房子是小了点,但与其他同事相比,这个配置堪称豪华。
瞧瞧我种的这花、这树,安置的这笼纱秋千、鹅卵石小道,还有这一看就柔软无比令人一躺就上瘾的狐皮美人榻。
上面正躺着一个手持酒盏的美人魔皇。
美人、美酒、美景,人生如此,还有何求啦!
琼浆美酒,甘醇至极。
我一时多喝了几杯,便有些忘形,“魔界一统,天下晏如,此万世之一时也。臣虽不才,幸擅操弦,愿献艺以娱魔皇兴致。”
质辛单手支颐,狭长的双眼落在我身上,懒懒一应,“允。”
我化出箜篌,红色琴身如凤沐赤火,缀以两三流苏,风吹羽舞,一缕斜红映湖袍。我半倚半坐,挥袖若流水,弹弦而歌。
魔界人士虽多数好战,但也不是没有异类,有部分魔确实会发展一下个魔兴趣,修佛、修道、劫富济自己、看春宫、弹靡靡之音等。
天阎魔城就有个弹琴极为出名,喜在万物复苏的春季引颈高歌,动不动就引起魔愤的缺德魔,墨笔听韵——孤清无愁。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把柴草捆得更紧些吧,那三星正在东南角闪烁。今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能够享有此欢悦?我想问问你呀,打算如何度过这良辰?
魔皇之所以是魔皇,在于他拥有平常魔所没有的广大心胸。
即使我狂放如此,他亦不言,只是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沉静锐利,如猎食者所拥有的眼神。
夜愈深,桌面酒坛零落倾倒,醇香液体顺沉檀桌面蔓延,无声落在白色芍药上,水色使花瓣更显雪腻微透,格外娇艳。
“今夕何夕兮,露下庭荷。”
远山如眉黛横卧,月色似沉水无声。不知何时,远处笑闹打斗声早已消失,静谧中唯有花影婆娑,暗香袭人。
是哪个旋转使我落入他人臂弯,我已记不得。只记得指尖相交时,闻到一声低沉而短促的笑声,混着酒香与轻风,要将我拉入牢笼。
视线朦胧,所见之处,如美丽幻境。是我醉酒太过,竟从那垂首不言的皇者眼中看到不同情绪,那深处并非对敌之时现出的幽冷,竟是他从未有过的审视与暗沉。
我伸手摸了摸,头发上这扎手的护具,是魔皇没错了。
“吾皇?”我含糊问了一声。
“是吾。”他没拨开我的手,狭长双目微垂,又恢复了那不可捉摸的表情,“是主宰你一切的皇。”
我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怎么接话,也没反应过来这个视角有哪里不对,脑海里只有一个魔皇似越靠越近的想法。
下巴被轻轻的提起,他的指腹上有长年握剑生出的硬茧,蹭过皮肤时总带起微微的刺痛,极为不舒服。而他压下身子,似乎在认真观察我。
“孤清无愁。”
“嗯……”
我想往后躲,可惜狭小方寸之地,让我避无可避,只能抬眼看向对方。
这气氛,莫非是拷问?我脑海莫名闪过这个想法。
“不臣之心,令吾趣味,深埋不发,与蝼蚁何异。野心,需要更昂贵的代价,你,明白吗?”
我看起来像是明白的样子吗?
本就因为酒醉而思绪缓慢,更听不得魔皇惯常的言语游戏。
好在平时的职业习惯如肌肉记忆,稍微激发一下就能吐出一堆华而不实的誓言。
“蒙魔皇不弃,臣自立誓以酬君情,忠贞之节,继之以死,若违此誓,吾……”我努力集中精神,缓缓道:“愿受阴府之愆,永堕酆都之狱。”
“哈。”魔皇笑了一声,暗昧不明的语气让人猜不透其中深意。
我不知是不是酒兴再起,戏精上身,一时间骚话灵感源源不断,丝毫未察觉身前人越发暗沉的眼眸,微微张唇,就要继续发表阔论。
忽的,身前的景色从狭小的方寸怀抱换成苍苍的夜色,天边悬挂的月亮似被虚幻的风吹散,亦幻亦真、缥缈迷离。
立于三道之上的魔色相美丽,性格高傲。最善引诱人性堕落、夺取信仰,亦不容背叛。
我抬眼看魔皇,心绪迷惑,一时嗫嚅不得言。
“浅薄的誓言,吾无兴趣,末日与荣耀,吾赐你选择的机会。”
我终于回神。
……啊?
戏本又换了吗?
我正欲询问,却感到粗糙的指腹略重的捏了我一下,我不自觉后躲,发丝随之垂落身后。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寒意,脖颈陷入柔软狐皮,同时,黑暗侵蚀,眼前天空被遮掩殆尽。
我所效忠的皇者压下身来,与我唇间相似却更冰冷的酒香再次沾染到我的唇上。
“唔……”
来不及惊疑与挣扎,我已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
魔界之皇,性深沉,识略英远,喜怒不形于色。
而今,近在咫尺的金绿色几乎要融落入我的双眼,如燃烧的幽火在他眼眸深处跳跃,太过炙热,太过亲密,那不应该是君臣之间应该存在的距离。
粗糙的指尖从下颌滑到脖颈,白皙的皮肤因此留下一道浅红色痕迹,接着落在衣领交接处的衣链,复杂的珍珠装饰连接衣物两端,皇者毫无耐性一拽。
坠落的珍珠在地面上发出滴答的清脆声响,被压在美人榻上的魔却无力挽救。
相似的酒气,一者掠夺,一者承受。炙热而亲昵的接触,喉中溢出的喘息被搅碎,化作断断续续的细碎闷哼,连呼吸都被夺取殆尽的危险,让我心底生出一丝战栗。
魔皇似不满意我的反应,握住我抵在他肩头的手,微微抬起头来。
向来沉郁的薄唇染了一抹淡淡的红色,他视线扫过锁骨末端的红痣,低低的喘息,抵在同样发红的嘴角,“你之生涩,令吾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