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风长雪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与其说醒,不如说是将她封闭的五感撬开了一角。
她眨掉眼睫上的霜花,隐约看清楚周围。此处不是她的住所,而是一处还算宽敞的山洞。
山壁上花纹繁复,中央有石台,蜡烛早已经熄灭,流了一地蜡泪。而自己正板板正正地躺在山洞最靠里的一张奇怪的寒冰床榻上。
风长雪盯着中央的石台看了一会儿,隐约认出是祭文,刻有“凌霜”的字样。
她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这里并非是什么山洞,而是一处墓穴。自己身下的也并非是寒冰床,而是一副巨大的冰棺。
生死一道逆天而行,每突破一层境界都是九死一生,她隐约还记得渡劫那日九道惊雷将整个天外天照亮如白昼,天火直坠而下——她以为自己死了。
可她现在还活着。
莫非这是天劫开的一个玩笑,自己成功渡劫,突破了第四境?
风长雪试着调动灵力,灵力凝滞片刻后剧痛猛然袭来!冰棺之中红光爆涨!若不是寒气镇着,从肺腑中反出天火余烬,几乎要点燃她的四肢百骸。
嘶,都说祸害遗千年……
她这个祸害,遗得也颇为残缺不全了些。
咚,咚,咚。
轻微的空腔声,带着古老的余韵,透过极厚重的山壁传进冰棺,低喃如耳语,带些许安抚和微微的痒。
风长雪将紧蹙的眉心展开,复又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被风雪覆盖的半山腰上,正一前一后缓缓移动着两人。
“哥哥,你……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在冰天雪地里,女人穿着一身轻纱裙裳,怀中抱着一只纯黑狸猫,狐绒披肩松松垮垮搭在小臂上,漏出大半个雪白纤薄的肩背。
被称作“哥哥”的男人,面相白净眉心的黑纹尤为突出,一看就是魔宗的修士,还是魔气外漏,刚化气结丹没多久的那种。
风雪灌耳,他似乎没听清,侧头道,“芙妹,你明知道山里雪大,怎么还穿这么少。”
芙蓉搂着小狸猫,语气颇为委屈,“这已经是合欢宗门里最厚实的衣物了。”
小狸猫附和地“喵”了一声。
合欢宗多为魅修,芙蓉又是其中佼佼者,虽面容称不上绝色,但一举一行都不自觉地散发着妩媚风情,此刻半掩半遮,赤脚在雪地之中,纤细的脚踝上挂的银铃脆响,如同等人采撷的诱人红果。
魔修本就重欲,男人的眼神不自觉地就落在了芙蓉的侧颈,雪白的前胸和婀娜的腰肢上,心念一动,手也不安分起来。
芙蓉嗔笑着回应,周遭升腾出一阵调情的粉雾,没多久,她忽然神色凝重了一瞬,“哥哥,你听。”
咚,咚,咚。
一声近,一声远,有节律的敲击声回响在风中,像丧钟又比钟声要轻些。
“有人也在找风长雪。”芙蓉眯了一下眼睛,掩唇笑了笑,将滑落在腰上的衣服重新提了上来,撒娇般地提醒道,“哥哥可要快些才好,莫被人抢了先。”
所幸这位魔修还算靠谱,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半空中明明灭灭浮现出一副山脉图,纷杂如絮的脉络中,一条地气山脉闪耀着金光。
他只看了一眼便飞快将书收拢,俯身耳贴地,仔细听了听,眼神落在西南方向,过了一会儿才道,“芙妹放心,这里共有八千九百座伪封墓,山内有玄门各家齐力设下的衍天大阵,手中没有这幅地脉图,就算把山翻过来,也找不到风长雪。”
*
每日响起的钟声似乎有安抚镇定的效用,风长雪恢复得比预料中还要更快,每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阖着的眼眸稍微颤动了一下,今日这敲击声似乎格外急躁。
咚!!咚!!!
巨响带起山壁震动,由轻到重,越来越猛,大有劈山救母之势。
几颗巨大的落石砸在风长雪的冰棺上,冰晶混杂着落灰飞崩四溅。
风长雪:……
莫非,这几个月在外头敲钟的其实是个沉香?
下一瞬,伴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轰然巨响,山壁被炸开一个大窟窿,一缕清光混杂着风雪灌了进来,扑落在冰棺之上。
随着风霜一同进来的,还有两股浑浊的气息。
也不知是被冻狠了还是太激动,略带结巴的声音回响在山洞中。
“你这本古籍到底靠不靠谱,这都第三个洞了……”
“诶等等,哥哥,里面好像有东西。”
!!!!
两人倒吸了几口气,伴随着几句咳嗽,说话越发磕绊。
“她……她她她……她就是风长雪?”
“别别别别慌,她早就死了,芙妹,别别别别别怕…… ”
芙蓉瞳孔微缩,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兴奋,喃喃道:“是真的……果然是真的!”
传闻风长雪生啖鬼神以参生死,渡劫失败,死在她手中的玄门和魔修都数不胜数,因造孽太多,尸体以世间最严厉的阵法冰封在长乐山中——
有古籍中记载,风长雪渡劫失败,并未被天雷劈得元神消陨。若是能将风长雪尸体中的丹元取出,便可继承当年风长雪叱咤一世的修为,有甚者,更能参悟超脱生死的绝密。
要知道那些个玄门仙首兢兢业业修行百年,与魔宗挣得头破血流,喊着为苍生,求大道。都他娘的是放屁,他们求的不就是个长生吗?
冷静了片刻,两人炙热的眼神都落在眼前这一副厚重的冰棺上,棺椁散发着极盛的灵气,白色雾光里隐约透出人形。
魔修往手中哈了口气,抽出腰间的杀猪刀,掌心运气,冒出隐隐红光,刀被横举过头顶,哐当一声,带着万钧之势,破风劈下,顿时火星四溅。随着火光落下,方才劈山如泥刀已经打卷崩裂,冰棺却完好无损。
魔修嘶了一口气,“……这玩意怎么打开?”
芙蓉此刻却是不急了,在一旁揉了揉怀中的狸猫,徐徐笑道:“哥哥莫慌,其实那本古籍分上下两册,哥哥手中的是上册,只记载了路线,下册中才记载了破棺之法。”
魔修心中先是一喜,后又有些不悦,“芙妹,你还防着我?”
“倒也不是防着,只是怕哥哥得了下册之后,不敢来了。”芙蓉神色委屈,声音娇滴滴的,几乎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时间,下一瞬,洞窟中传出一声惨烈的嚎叫——鲜血喷溅在墙壁上。
芙蓉以鲜血为墨,照着手中古卷所记,一笔一划将一副完整的阵法复刻在冰棺之上,她画得很熟悉似乎已经默记过很多遍,但下笔却略微吃力。
毕竟,此刻她手中拎着的并非毛笔,而是一只新鲜断臂。
芙蓉语气带着歉意道:“解开冰棺需要血祭,借哥哥的一只手臂用用,哥哥应当不介意吧。”
不等魔修做出任何回应,她开始喃喃低诵,神情虔诚无比,却不是在祈神,而是在诅咒。
诅咒着上苍,诅咒着世人,诅咒着天地间万事万物,在阵阵低语里,鲜血随着阵图蜿蜒流动,如密布的蛛丝,沸腾着染红了满满一个冰棺。
金光沿着血迹有些生涩地流转几次,细密的炸裂声不断,冰棺在古老阵法的炙烤下逐渐融成冰渣碎屑,蓬然炸开的瞬间如同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红雾散去中,传说中那位鬼修的躯体逐渐露了出来。
“她……”魔修捂着断臂伤口,满背冷汗,刚想说点什么在看清楚风长雪面容时忽然梗住了一瞬——他原以为,传说中那位食仙佛,啖神鬼,在诅咒里重见天日的魔头一定是粗俗不堪,相貌和功法一样诡秘丑陋。
但并非如此。
风长雪躺在冰床上,肌如寒玉,浅阖着双目,乌发如云散落在两侧,一盏银丝面具脱落在旁。腰间缠着一条银链,红白相间的丧服上满布繁复刺绣,长裙下摆有烧焦的痕迹,多少年过去了,余烬竟然还有隐隐火光,仿佛一吹就能复燃。
二人屏息良久,小狸猫忽然从芙蓉怀中跳出,对着风长雪“嘶嘶”的哈气。
芙蓉踉跄了半步站定,从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反手握主,一步步逼近风长雪的尸体,紧张和兴奋让她脸颊微红。
“等一下!!”
魔修捂着断臂,吞了一下口水,说话时,两齿又开始打颤,“她她她……她刚刚是不是动动……动动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