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结束了。” 季若云抻了抻腰。
从裂觉底都不爬回水面,四人坐在新造的小舟上。
“你们接下来要往哪走?” 东华嬗望用白瑾忆。
“继续向北。”白谨忆回以一个微笑。
天高路远,步履匆忙。偶然相逢的故交,转眼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东华嬗语气婉惜:“哎……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的。只是老爹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
季若云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连我去干吗都不知道呢,就想跟着去。” 白瑾忆哭笑不得。
“那又如何?总比闷在天都好……再说,谁知那三个老头是……” 东华嬗向来口直心快。
季若云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以免她说出什么危险言论。
“嘘嘘嘘。谨言慎行,当心多舌招祸。” 他低声道。
东华嬗将他的手拉开,兴致缺缺地撇嘴。她就说这人自从回了季家后,越发古板了,还不如从前可爱。哼了一声,倒底是不说话了。
白瑾忆亦是沉默。虽然只是片段,但很显然,鬼域一事,三长门雷霆手段。
加之梦境中寂迟子衍那事……她愈发坚信,玄同天镜的表面太平,不过幻象,或是粉饰而已。
不知师尊此时让她离开寒栖山,是否妥当。白瑾忆垂眉深思。想起分别前师尊所言种种,内心泛起了不好的预觉。
与季若云,东华擅两人分别后,他们继续朝北行进。只是裂嵬黑水之广,一时也出不到尽头。
日落了,两边都是静谧的夜空。星斗旋移,万般寂静,只听得飞舟荡开水波之声自身侧传来。
离了底部,再见光明,不由让人感慨这久违的安宁。白瑾忆闭上了眼。感受阵阵微风。仿佛舟下的不是裂嵬黑水,而是寻常湖河。
睁眼对上的,是寂迟渊的脸。静下来细看,不难发现暗色的血痕爬上了半脸。撩过薄抿的唇、微扬的眼……随时间沉淀,男子的容颜愈发妖邪。
不知算不算得上坏事。
注意到她的目光,寂迟渊微微扬眉,凑近过去。直到清楚地嗅到……她的气息。
“在看什么?” 男子的声音自眼前传来,将失神的白瑾忆唤了回来。
寂迟渊垂下目光,落在她的腕上。七粒星尘闪着银白的光,在赤色的玉料中,恍若坠落火中的繁星。
“你的……” 白瑾忆指了指他的脸侧。
寂迟渊身形一顿,偏头躲开她的目光,一侧的长发偏落,将血痕遮得完全。
显出黯然的意味。
白瑾忆意识到他的变化,收回了手,有些懊恼。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飞快地看他一眼。
是了,习惯了在幻梦中寻常少年的寂迟子衍,一下忘了分寸。从前再如何亲昵熟悉,终究是幻梦一场。她又以什么身份去揭他的短呢?
当真是不该。她恨不得将头埋到袖中,但不行。眼前那一位,还气着呢。
她急忙找补,在脑中飞快寻找他从前生气的结果,做好打算。结果惊奇地发现,竟找不到有关寂迟渊露出愠色的时刻。
最多,也不过是阴恻的微笑。
却叫她惹出了一次。白瑾忆坐立难安。抬头望去,只见寂迟渊的侧身,不辨表情。连手也垂入袖中,瞧不出动静。
既不怪她,又不看她。这算什么反应?
水波之声缓缓,在静默的两人之中流淌,却带不来丝毫平静。
白瑾忆一咬牙,去拉那宽大的玄色袍袖,想叫他转过身来与她说话。
寂迟渊目光瞥见,微微侧身,无声地变了细微动作。
白瑾忆就此搭上了他的小臂。结实精壮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叫她手指一缩。
一阵衣料摩擦声传来,不知怎么动作,寂迟渊攥住了她的腕,指节按在腕骨上,缓慢而轻柔地摩挲着。
固执地,好像在小心确认什么。
轻微的痒意传来。白瑾忆呼吸一滞,被触碰的一片肌肤发着烫。恍然回到了梦中,那少年懵懂轻柔的动作。
他终于转过头看她,神情一如既往,不见愠色,甚至还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你……” 白瑾忆杏眼微张。
你没生气啊?
只是到底没说出口。
寂迟渊就是能读懂,胸腔轻震,哼出一个短音。上扬的眼尾难掩轻快,瞳中倒映着女子的身影。
“嗯。”
白瑾忆心下有了计较。现在不气了,谁知道刚才有没有?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她还是觉得解释一下为好。
正想着如何开口,寂迟渊先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它难看吗?”
他一手仍握着她的月腕,另一手划过颈侧的血痕。伴随夜色下的低语,指尖下游,一直到被衣料覆盖看不见为止。
仿佛布满禁制的恶兽,挣狞,可怖。
白瑾忆望着惨白的肤色上突兀的深色,莫名想起了从前他也有一到清俊皮囊。应是与鸿蘅仙子一样,如高山上无可染指的坚冰。
这身血痕来自锁心咒的禁锢。
但在裂嵬黑水上,那件外袍,那束金光……他以身为引,化禁制为守御。竟是为她。
白瑾忆目光一颤,猛然看向那双漆黑润光的眼眸。
她早就知道,里面映出了她的身影。
仿佛冰雪融化,灰烬重燃。迟钝的某些感知,于此时如潮汐,阵阵涌回。
呼吸凝滞片刻,她不敢深想。抽回了手,望着飞舟将是驶出黑水。在漆黑夜色中发出哗哗的破浪声,她仍旧听见自己奇怪的心跳,异常响亮。
手下一空,冷风灌入袖中。意料之中的反应此刻,在眼前上演。寂迟渊神情不变,缓缓收回了手,也不再言语打破平静。
不知这诡异的平静延续了多久。
“不难看的。”
平静下来,整理好思绪后,白瑾忆没忘记回答。 “就像刺青一样,凡间很多人也有呢……”
许是怕他不信,又絮絮地补充道。
寂迟渊没有听她说的是什么,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子的侧影。
她的眼眸总是很亮,哪怕黑夜无光。
其实那个问题,没有目的,单纯是一时兴起。哪怕此刻她说出的是“难看”二字,他亦不如何。
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只要天亮时还有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