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期摇摇头,莫名不想骗她:“殿下,我有意识时,尚在楚城。从前的记忆受损,只是隐约知道我想见的人在都城,而你就是我想见的人。”
他头痛欲裂,这段时间的经历令他有些舍不得此刻短暂的相遇,他侧过头,罢了,若是命定的结局,是不是应该将一切告诉她,这样等到了最后,是不是便能坦然接受。
旭泱抚着他心上的金边赤红牡丹,见他似乎有些难言之事,便斟酌道:“若是为难便不必告诉我。”
宋期正色看她,似是下了决定,这才道:“虽不清楚缙山那日具体发生过什么,不过据我一路的见闻,所有的抉择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会因当时的事后悔,而殿下也无需因我的死而背负什么。”
他想要躲避女郎带着怒意的眼睛,却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狼狈得闭上眸子,温声劝道:“殿下,还能再偷得这几日的光阴,也是子殷之幸,只是殿下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我也将有一段新的人生,只求殿下能开心些,不必为我劳心伤神,若是能重拾殿下欢颜,我也不再有遗憾了。”
旭泱深吸口气,带些执着道:“本宫富有四海,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本宫会想法子的,正如此时,既能叫你留在我身边,以后你我也不会分开的。”
“这有悖常理,殿下莫要任性胡闹!”
“胡闹又如何?任性又如何?若是天理报应,因果循环,你从前攒的功德又少了么?良善之人若是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本宫也不惧此后的因果,做不过是与你做一对阴司的鸳鸯。”
旭泱指尖触到他含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怕死后无葬身之地,你也不要害怕。我旭泱向来如此,从前为了云国安定上战场便没有想过身后事,我只愿此生能够护好云国,护好百姓,护好我的家人,也护好我的爱人。”
旭泱起身,将一段柔软绸缎缠在锁链上,神色认真,动作轻柔:“本宫一辈子所求之事甚多,只是你,是我唯一的私心。宋子殷,本宫也求你一件事,留在我身边。”
宋期挣扎起身,吻她脸颊,劝道:“殿下,你要好好的,不要做傻事。殿下,我没有几日了,你是人界的公主,不要为了我平白招惹是非。”
他喉结滚动,苦涩说道:“是我贪图情欲,明知不该再找你,明知不该与你起纠葛,我……是我做错了。”
他吻着她,言语中带着几分构不成威胁的“威胁”:“殿下,我不过是个贪图殿下权势姿色的伪君子,我是为了宋氏而留在殿下身边,我对殿下的心情从来便是卑劣肮脏的。殿下的喜欢,不过是我精心打造的面具与皮囊,若是殿下强留我,只怕我会令你生厌。”
他笑出声,清朗如玉的嗓音放软:“殿下,你喜欢的那个人,只是个骗子,若殿下想要,我如今逃脱不得,您尽管用我便是。只是这辈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殿下能不能看在我尽心尽力的份上,让我早日转世,有个更好的人生。”
他一向是个演技精湛的骗子,他知道殿下喜欢的是什么样的郎君,也知道殿下最唾弃鄙夷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面对她,他总是知道如何让她更喜欢她,也知道如何能让她生厌。
旭泱沉默许久,夜空中孤月高悬,月光照不进昏暗的宫殿。
他一贯知道如何将谎话说的真实,三分真七分假便能骗得了许多人。
烛火燃烧殆尽,只剩下盏中一汪见底的灯油还在燃着。
烛火晃动熄灭的那瞬,旭泱嗤笑一声:“骗子自是要受惩罚的,可我就是喜欢这个骗子,既然你怕我惹不起他们,那不妨让我好好享受这几日光阴?待你魂消魄散之后,本宫自会多瞧瞧那些年少青春的杰出儿郎,你不过是本宫年少不可得之人,又在本宫新鲜的时候出的事,想来郎君也知道,本宫生出几分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女郎念随心动,锁链从青年身上消失,只留了他四肢关节处的链子,缠绵垂落在榻上,她牵扯细链圈圈绑在床榻首尾,窸窸窣窣,香气缭绕周身百骸,难以名状的暧昧四散。
只能帐中有女郎柔声道:“子殷,你乖些,我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当啷”金属碰撞声突兀响起,又似乎是谁打破浓重寂静长夜似的,压下心口与喉头密密麻麻泛起的痒意,小心翼翼地、乖顺体贴地将硌人的纠缠链条挪得远些。
山茶柔和,牡丹馥郁,当两者融合到极致,便是最安神的寝香。
……
天近拂晓,树影中有白羽雀鸟扑簌飞出,惊起一片婉转鸟啼。
这鸟从皇宫飞出,而后经过热闹早市,从偏僻巷子悄然展翅,落在太史府的一处冰裂纹窗棂外。
司清州方才收拾妥当,准备上朝议事。
听见三声规律啼鸣,忙打开窗户让鸟儿进屋。
羽仙瞪大眸子,声音清脆却带了十分的慌张:“半月不见,上仙又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家神君被困在那公主殿里了!”
“哎哎,莫要激动,莫要激动。这不是……我们本想去长公主那处取一个物件,没成想弄巧成拙了……”司清州亦是辗转整夜没想到什么破解的法子,眼下乌黑一片。
羽仙声音发颤,抖着嗓子问:“我来时听闻天帝忧心神君身体,待到午后便要携着一众议事神君前往霜域宫,此时拖不得了。若是天帝发现其中实情,别说我霜域宫侍从落得什么下场,就连这人界的公主怕也会遭殃。”
“午后?那岂不是人间只有三五日可留?!”司清州破声问道,亦是受惊。
“正是。眼下有酆都大帝正与天帝议事,趁着这空当小仙才赶紧下界与您相谈。”
“也不知宸绛的魂体如何了,这公主殿下手中有不少能人异士,昨日之事恐怕是太史监亦有她的人,希望不要平生事端才好。我去上朝,待下朝后便去公主那一趟,你与我同去,实在不成便只能违律用仙法起阵将他魂魄送回天域。”司清州蹙眉道。
他语气带了几分沉重与认真:“我原本想着令他了除这遗憾,或许能破局渡过这情劫,却是低估他对殿下的情愫纠葛,天帝对宸绛一向重视,更是容不得什么沙子。这凡间公主若是挡了宸绛的路,怕是这后果你我担当不起,若日后宸绛想起来,恐怕也要疯了。”
羽仙行了仙礼,紧张回道:“实在不成,这泄露天机的罪过便由小仙担着,莫要令神君魂体受损。”
他化作一只木雕小雀,被司清州收于袖中。
朝堂之上,云国与赫圻两国议和之事因两派争论迟迟没有结果。
“丞相大人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在这富贵乡中待久了,却看不见关外寒冬大雪,也望不见路上饿殍孤儿么?这战事是本宫与众将士一次次打赢的,是赫圻求我们,而不是我云国大方的时候呢!”旭泱眉眼冷艳,张扬中带着不予退让的果敢。
安丞相发已花白,人却老当益壮,他于议和一事上更多了几分和气为重的考量。
“殿下有血性有气概,我等京官能有安逸的日子也是多亏了守关的将军兵士。只是殿下,先贤有言‘礼之用,和为贵’,从建国起,赫圻便是我云国强邻,此次作战虽险胜,若是因着议和之事激怒了对方,恐有后患啊。”
皇帝看着手中折子,又问了一人:“贺将军如何看?”
贺煜于武将队列行至一旁,恭谨回道:“臣与殿下驻守楚城多年,只知行军作战,机关布局,若论战后之事,恐有考虑不周之处,望陛下见谅。”
“无妨,朕听着,若有不妥,也无妨。”
贺煜这才回道:“自战胜赫圻后,臣多方确认,如今赫圻太后手握政权,幼帝不过是她掌中傀儡,而这太后近几月颇为沉迷术士道法,对一位青衣术士更是看重,赫圻朝堂中不少权臣大族因为此术士的进言献策,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臣以为,此前赫圻与云国尚有抗衡之力,而此次议和之后,我云国士气大振,百姓安定和乐,有陛下励精图治夙兴夜寐,有丞相尚书等文臣勤勉劝谏,有宣威将军与蒙郢将军等武将操练兵马,赫圻的兵力将更难与我云国抗衡,此次虽险胜,却也是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