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阿灵不明白,您这是要做什么?”
翌日午后,女官灵雨捧着一碟新换的香料,捻起银勺盛了些许置入一旁香炉中,香雾盘旋缭绕,与殿内一贯用的熏香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阿灵,你与我相伴多年,可知我这个人,很多习惯一经养成便很难更改。”
灵雨点头,疑惑问道:“殿下从前惯爱牡丹,日常的染衣香料、夜里的帐中寝香,皆是牡丹香。百花之中也只有豆绿牡丹让您驻足观赏,可自从四年前在楚城赢了一场战事,回府时抱了好大一捧火红的山茶花,倒是把我跟秋棠吓了一跳。阿灵记得,那日黄昏,楚城落了一场大雨,那些山茶是殿下从路旁捡的么,您衣袖上都是泥点子,那花瓣倒是因这雨冲洗的缘故,倒是干净清爽极了。这染衣香您也从这味牡丹又添了些山茶花瓣,自此便没变过呢。”
旭泱蹲下瞧了瞧燃了一夜的香灰,香料取自花植,又是她曾经闲暇之余亲自配比的方子。
她指尖莹白,指腹探入那发白的灰烬里,漫不经心似的勾勒搅弄,仿佛想起两种各自生长盛开的花,最终在这香炉中燃烧殆尽,再也分不出的样子。
倒是个十分让人有兴致的结果,她垂下的眸子里含着些很少显露人前的势在必得。
“是啊,我喜欢做什么,一旦清楚便一定能做成。而我看中的,不管是这落在泥里的山茶也好,还是那轻易消散的月光,要么,他明月高悬不可摘,若是我已得到了,却又从我掌中溜走……那只能对他说声抱歉了。”
灵雨暗中吞咽了口水,心想着,是谁说殿下大病醒来身体虚弱脾气也温和的,这瞧着倒是更甚从前了,过去一年好歹还有宋郎君在旁压了些脾气,如今没了值得收敛脾气的人,当真有了几分止小儿啼哭的神态。
“方才新换的,已经是接近无味的安神香料?”旭泱指尖捻了抹灰烬,平静问道。
灵雨亦是低声回禀:“下官问了宫中制香的匠人,也派暗桩悄悄去了城中多处香坊询问,这已经是与从前那香料外观一致,却又不带什么香气的了。”
“没惊动太史令吧。”旭泱又问。
“太史令府上的暗桩一直盯着呢,昨夜太史令从贺煜将军那回府,便不曾出门。”
旭泱抽了绢帕擦净指尖,轻声道:“很好。可惜没了那惯用香,总也不能安眠,不过要想逮住猎物么,总得舍些饵。替本宫交代下去,待入夜后,主殿无命不可靠近。”
“是。”
旭泱脑中念头飞快转动,又微眯了下眸子,美目流转,带了几分笑道:“江屿跟着扶风清夜他们好些时日了,今夜便来凌霄殿护卫。”
“啊?是,下官这便去将他召回宫。”灵雨声音抖了抖,宋三郎死了,殿下也快疯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得让秋棠过来好好请脉检查一番。
旭泱将帕子丢给灵雨,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对了,也不知鬼魂爱吃什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安魂固魂的,从前话本里捉妖有葫芦法器,缚仙亦有缚仙绳索,再派人去联系那太史监的暗桩,有没有什么不伤鬼魂的法器。”
“殿下……下官这就去办!”灵雨心底替已逝的殿下心上人燃了根香,莫要怪我家殿下,她想你想疯了,她也不想这么做的。
殿中再无旁人。
一夜未睡、思来想去,满腔情绪无处释放以至于终于快气疯了的旭泱殿下,冲着那无味的安神熏香露出一口小巧齐整的皓齿,恨声道:“不听我的话去送命,死了也不肯入我梦里,只有胆子上门替劳什子鬼友讨说法,宋、子、殷,看来是本宫脾气太好了,平日里未曾叫你看见本宫的手段,既然不肯听话那便好好教教你。”
她抬手将殿中的弓箭兵器放在箱笼里,又不放心似的丢入那侧殿关紧门。
“也不知道他们做鬼魂的有没有什么不可碰的物件,待捉住了他可要好好问上一二。”
太史令府上,宋期亦是一夜未眠,晨起踱步走到司清州屋前,叹了声,敲了四下房门,听到屋内回应后穿墙而过。
司清州随手结个咒印设了结界,倒了杯茶啜饮,随口问道:“怎么了?大早上来找我,你这眼睛怎么了?昨夜没睡做贼去了?”
“!”孤魂打翻了手中琉璃盏,忽得站了起来,后退一步严肃道,“我没有,别乱说。”
司清州心疼得把琉璃盏捡了起来:“宸绛,你知不知道,这盏很贵的,有市无价!可是我替陛下当了一年差才得的赏赐,你就这么扔了!!!”
他痛心疾首控诉一番,后知后觉抬头问孤魂:“不是?!真做贼去了?你又用不着钱去偷什么了啊?我这攒下的家业还不够你看的么?”
“我没有偷,我只是,一时冲动去见她了……”孤魂难得脸上浮出歉意,又想起昨天的荒唐言行,闷声道。
“哦,不就是去公主那晃了一圈,她就见不着你,怕什么?别怪我说你,那些什么话本里的人鬼情未了,都是说着玩的,你呀可不要真存了什么幻想。”
司清州小心将琉璃盏擦了擦,用了洗涤术洗净后,又重新倒了一盏晨间采集的花露放在孤魂面前,这才回道。
“她摸到我了……”
琉璃盏未放稳,徒劳得转了一圈朝着地上砸去,孤魂快速反应接住放在小案上。
司清州三观震碎、灵魂出窍般重复道:“她摸你……哪了?怎么能摸你的?”
眼前的孤魂乌发雪肤、绣金红袍,残魂凝成的身形容貌比生前更添了几分清冷神性。
没了过往经历的孤魂仅凭着几个月的见识和学习,又有了些许不谙世事的反差感,他用那把清透干净的嗓子道:“她……与我指尖触碰,我一时不察被她发现了。”
“没道理啊,她一介肉体凡胎,这怎么可能呢,又不曾修习通灵法术,也不曾有过什么连接两界的法器,她怎么做到的。”司清州思考着曾经修习的道玄术法,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