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泱暗暗惊奇,宋期这时才回过神,露出些昔日欢快的模样,眼中神采灵动,又轻声反驳,“好师兄,莫在殿下面前揭我的短了。”
方池晏看着他这样子,一路上的担忧平复下来,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他这才正色对二人道:“子殷是师傅的关门弟子,自小坎坷,缺乏照料,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们听闻他事发后,入了长公主府,平日里又多有听闻公主事迹,也稍微放心些。前些日子大家在宗门商量这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决意派我来助师弟一臂之力,为靖远侯府正名。”
旭泱听完,见宋期眉眼间的开心激动不似作伪。她又仔细斟酌,这方池晏带着江湖人的侠义之气,神情坦荡,又不图回报,确实是值得信任之人。
这才真心接纳道:“方师兄不惧这流言蜚语,还肯信任宋家的清白,前来援手,是子殷的福气。”
她唤来灵雨,为方池晏安排住所。又看宋期师兄弟二人许久未见,夜宴上几人也没怎么动筷,遂传话给管家,在月湖中碧云亭又布下几道简单的菜式,取出酒窖里珍藏的杏花白,权当接风洗尘。
湖中清风阵阵,还有些许寒意。方池晏昂首饮尽杯中酒,看着如墨夜空,沉声,“说来,今岁这天气着实反常。三月飞雪,今年的收成怕是不太好,又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宋期沉默着拿起酒壶啜饮,听罢又猛喝一口,呛到止不住咳嗽。他醉意醺然地盯着月色,想起前世的大理狱。那夜的雪应是比重生那日要大些,像是掺着那些流言蜚语般刺骨的冷,似是混着那些诽谤和恶意做成的刀子般,深深的落到人的心里。
佞臣当道,恶言加身。那时,父亲的审判还未有结果,他尚未下狱,时常有朝中的耿直大臣因谏言被诬告获罪,边关的将领因朝堂倾轧,迟迟拿不到军需粮草,只能饥一顿饱一顿,拿着劣质的武器冲在前线。
他想起被说成自戕的父亲,艰难取胜,守着山河,两袖清风,却被这些处在温室里的权臣诬陷成通敌谋反之罪。这一次次的胜仗,靠的不过是一身的胆气和赤忱情怀,是将士们用血肉做盾,用热血做刀剑一点点拿命挣得。
他又隐约想到前世不曾相识的长公主,听闻她在西南作战时屡立战功,却在那年三月时误入敌军腹地,失去踪迹。他临终前也不曾得到新的消息,生死不知……究竟前世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有多少是天灾,有多少是人祸?!而今生,是否又会沿着从前的轨道行进?
他忽然有些茫然,又有刻骨的恨意。
竟是如何、如何把忠骨当作谋权路上的阶石,如果将人命当成玩弄朝堂的法器?口诛笔伐,热血凉透,边关战事四起,百姓民不聊生。而他被押送回京后,狱中来往询问的“大人物”们,却是锦衣华服,连狱中地上的血泥都觉得脏!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轰鸣,指骨肩胛传来的幻痛越发强烈,他拿不住的酒杯落地,支离破碎。
他闭眸一瞬,又自虐般攥紧双拳,掌心隐约透出血色。“殿下,师兄,无论是为了百姓生计,还是为了我宋家,为了这边关死不瞑目的将士。这奸佞,一定要除!”
旭泱看他神色偏执,心绪不稳,上前与他相拥,也顾不上方池晏。“别怕,有我陪着你,我可是战无不胜的长公主诶!天理昭然,你我一起,定能铲除奸佞,肃清朝堂!”他紧紧抓住女郎手臂,似是抓住了一株两世终于触到的救命稻草。
方池晏有些后悔提到这些,勾起了师弟的伤心事,他想了想,故作调侃得摸了摸鼻尖,“行了行了,今日是咱们师兄弟久别重逢的日子,郁气伤身,打起精神来!”
后来又想到什么,遂道:“我来时,大师兄卜卦,让我跟你传话,只说了‘福祸相依,苦尽甘来’八字,你也知道,大师兄在这些事上向来灵得很。”
见宋期神态有些好转,又神秘说道:“师父闭关多年,听闻变故提前出关,夜观天象,特地让我叮嘱你,‘火星冲日,命运犹存,虽有乱世之象,亦有贵人相助,坚守清明心,或有一线生机。’”
他又蹙眉,“师父整日神神叨叨,我下山游历时蜀中尚且安定,起初师父让我们收集宗门的粮食,省吃俭用时,我们还不以为然,待到靖远侯……”
他轻声道:“来都城的路上,粮店已经开始溢价,有些许祸乱之象。这才明白,储存起来的粮食怕是要留着救济周围百姓的救命粮。”
旭泱也思虑良久,长叹一声,“父皇他如今的性子也越发捉摸不透,仍记得年幼时还教我要承担皇室之责,爱民如子。前朝之鉴,尚不到百年,好不容易这朝堂内外有些起色,又有大族割据,世家明里暗里阻挠。如今我也看不懂父皇了……”
宋期冷静下来筹谋道:“世家大族权势虽盛,也一定会有薄弱之处,我宋家之事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引线。如今世家的目的越发明显,我们得徐徐图之,想办法突破内里防线,里外结合,积攒气力,一举突破!”
他又举杯,三人默契站起,一同立誓,“今日我陈安澜(宋期、方池晏)在此立誓,必不忘今日之心,匡扶乱世,清肃朝纲,还百姓一个河清海晏的清平盛世!如违此誓,必将天怒人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