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样无异于警告的话,岑述真的很难再笑出来,在靳竹怀的视线投来时,她勉强牵动唇角,露出僵硬的假笑。
深夜静谧的街道,本该是一切都沉睡的时刻。
各色灯光落在巴博斯车身,恍如刀光剑影,岑述的心渐渐凉了。
五年前她还是靳氏服装品牌的试衣官时,就听说了靳家三个小辈的事迹。
那时,靳誉蓁还在财经频道工作,在大众眼中简直是个才华横溢的千金小姐,靳月澜自然更器重她。
靳誉蓁刚开始追求她时,她高兴极了,以为要苦尽甘来,可随着她离靳家越来越近,表象之下的真相慢慢浮现出来。
靳誉蓁根本不可能成为靳家的继承人。
宁芳对宁岁寄予厚望,早就铺好一条康庄大路。
靳竹怀虽独自打拼,却也已经拿稳仰光的生意。
再看看靳二小姐,只知道谈恋爱,毫无事业心,除了钱之外,一无所有。
自来豪门争权都很惨烈,靳誉蓁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岑述当然不可能耗在她身上。
这五年相处下来,她简直太了解靳誉蓁的处境了。
就她那几个朋友,除了陆文琦之外,没一个好东西,如果将来靳二小姐出事,冯卉和崔蔓一定会放烟花庆贺。
至于家人…
宁芳的野心写在明面上,靳竹怀算是众望所归,唯独靳誉蓁的前途有些模糊。
她后来连财经频道的工作都辞掉了,开始搞藏品,提前几十年过上豪门退休生活,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岑述早晚会甩了她。
但不是现在。
靳竹怀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应,话音沉下来,“这里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
岑述两道秀致的眉微微拧起,挣扎了不到三秒,恭顺地说:“好。”
她太了解这些所谓的有钱人了。换个地方聊的意思是要给她开条件,就好比古早虐文里‘给你几千万、离开她’一样。
入秋的夜,风声都显得荒冷。顶层露台布置了应时的插花,风吹过去,香冽之意瞬时散开。
靳竹怀请她一同用晚餐。
岑述不太吃得惯松叶蟹,于是只动了一盘海胆蒸蛋。
“听说你从三思山回来之后,蓁蓁的态度就变了。我很好奇,三思山上发生了什么,方便说说吗?”靳竹怀面带温和,轻声细语,毫无距离感。
这又是一个假象。
很多人都以为但凡位高者必有威压之势,实则不然,真正心计深沉的人反而外表谦和有度,与任何人都能谈笑风生,然后在对方毫无所觉之时,一刀毙命。
当露台被冷风包围,周遭溢满花香的刹那,岑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同时,她也知道了,靳竹怀请她来,只是为了靳誉蓁。
“三思山……那天早上,我发过一组照片,”岑述磕磕巴巴:“里面有张合照……”
剩下的不必说,都懂。
靳竹怀放下餐具,疑惑地偏了偏头,“为什么呢?”
岑述懵然抬头。
靳竹怀长叹,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复杂,隐隐约约匿着丝羡慕,“蓁蓁她很久没对谁这么好过了,就连我都得不到那么些关心。”怎么会有人忍心作践她的真诚。
岑述讷讷地回视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好像,靳竹怀和靳誉蓁的情分,比预想中要深。
她有些慌,怕被报复。
但靳竹怀从头到尾都未有疾言厉色,“情况我都了解了,蓁蓁不是走回头路的人,岑小姐既然不喜欢她,就不要在她面前出现了,好聚好散。”
岑述沉默着。
跟靳誉蓁散了,之后谁给她搭桥修路?
虽说她如今熬出了头,可在娱乐圈这种人多肉少的地方,一旦后续乏力,就会被换下去。
尤其,最近那个聂蜚音势头很猛……
可她总不能跟靳竹怀犟吧?
靳竹怀这个人一定不像看上去那么友善可亲,何况她在靳氏的地位很高。
岑述暗自下了决心,“我跟蓁蓁之间有很多误解,可能缘分没到,现在想挽回也不可能了,靳总您放心,如果蓁蓁不想见我,我一定不会主动找她。”
靳竹怀稍一扬眉,笑像水面涟漪那样轻盈,“我相信岑小姐的为人。”
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使岑述眼皮狂跳。
“我说到做到。”
“好。我让人送岑小姐回去。”
岑述忸捏起来,“我家附近随时都有狗仔蹲拍,现在回去的话……”
靳竹怀想起她的职业,表示理解。
“那你今晚可以住在这儿。”
岑述敛着眼皮,遮住眼中得逞的喜悦。
只要能有相处的机会,她自有办法让靳竹怀动心。
她真的很需要靳氏的代言。
只是,当靳竹怀指着沙发让她将就一晚时,她有些凌乱了:“我睡这儿?”
靳竹怀有些好笑地道:“不然我睡这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
出师不利。
岑述这么总结道。
红了之后,没人敢让她睡沙发。
套房很宽敞,内间卧室里一应俱全,靳竹怀一晚上都没出来过。
岑述熬到凌晨才睡着,醒来时房里没人,靳竹怀已经走了。
连早餐都没给她叫。
她心里窝火,更觉得委屈。
这几年被靳誉蓁捧着护着,她根本承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忽视。
丘棠打来的电话她都看到了,只不过没接。
设了静音,裹得严严实实回到家,一进屋就去洗澡。
足足洗了一小时。
外面,丘棠还骂骂咧咧。
关了水,套了件浴袍,岑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长舒口气后,包好头发出了浴室。
对上丘棠冷刻的眼神,她问道:“你去靳誉蓁的店了?”
丘棠此时竟后悔当她经纪人,面带几分颓然:“是啊,我以为你玩失踪,低声下气去问靳二小姐,谁知道靳竹怀也在,我的脸算是丢没了。”
岑述立时提高音量:“靳竹怀也在?”
“不是、你这么激动干嘛?很正常的事啊。”这姐妹俩情深义重,大家都知道。
岑述脸上一白。
看丘棠的反应,靳竹怀应该没说昨晚她们在一块儿的事。
为什么没说?
***
去往大宅的路上,靳竹怀在车里处理了好几个文件。
宋秘书在一边问:“如果岑小姐把昨晚的事告诉二小姐,该怎么办?”
靳竹怀笑了笑,“我留下她就是想让蓁蓁知道这个人的心思,毕竟追了五年的人,要在几天之内断干净不太可能。”但她见了靳誉蓁之后就改了主意。
宋秘书说:“二小姐之前为岑小姐谈过的营销合同也解约了,或许这次是真的。”
靳竹怀莞尔:“我当然知道是真的,蓁蓁坦荡,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真的只是因为一张合照吗?”
“我还在查,”宋秘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文玩线搭建好了,但一直没有指派人。”
靳竹怀道:“祖母肯定是想交给蓁蓁管的。”
宋秘书不说话了。
靳月澜偏心靳誉蓁这件事,其实很好理解。
当初靳家去仰光做生意,是冒了家破人亡的风险。那时候靳竹怀已经十三岁,不好在仰光耽搁,所以被送去英国读书,而靳誉蓁陪着靳月澜走了很多矿场,甚至可以说出生入死。
在这种前提下,靳月澜对她们怎能一视同仁?
再者说,靳誉蓁资质很不错,从小就能做大事。
她父亲是入赘,进门后改了靳姓,样貌挺好,人品却过分懦弱,在仰光待了半年,就沾上不良习惯,大家都束手无策,拿他没辙,最后还是靳誉蓁摆平的。
靳家荣归故土,靳炳还在仰光嚼槟榔,至今不敢回来。
作为外人,宋秘书自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可光凭这份胆识,她成为接班人也是毋庸置疑的事。
真算起来,靳家大伯和三叔都是靳月澜的姐姐所生,究竟隔着一层,够不到接班人的边儿。
三叔死在仰光,靳宏虽在靳氏有个职位,但只是另种意义上的保安,没什么实权。
这条路并不拥挤,只有靳竹怀和靳誉蓁两个人。
宋秘书想起靳竹怀说过的一句话:
“她什么都别争,我养她一辈子。”
***
这天,靳誉蓁在店门外站了很久,直到有客来访,她才肯进去。
叶芸做她助理有几年了,熟悉她的性情,知道她时而放空时而深沉,比较善变,所以没有多想,只当她呼吸了会儿天地灵气。
客人是一位藏品圈内的新人,叶芸在她第一次来时就记下她的喜好,送上一杯水果冰饮。
靳誉蓁去禅室取了份鉴定文件,腕上的手链莹莹酝光,她心情立刻不好,便要取下手链,可转念想到包里还放着聂小姐的发圈。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情有所平复,得找个时间去还东西才是。
进到会客室时,手链还在腕上。
云满起身:“靳老板,您这儿装设的真好。上次来的时候还空着,才一个月就满满当当的了。”
靳誉蓁邀她坐下,“我快把宅子里的东西搬空了,就这茶台,还是祖母专门找人订的,我偷出来放这儿,祖母现在还不知道。”
云满失笑:“自家人,哪有偷字一说。”
靳誉蓁将鉴定报告给她,“我水平就到这儿了,写的不仔细,但那画肯定是假的。”
云满听了,表情一半失落一半庆幸。“唉,当下这市场,真品哪那么容易现身,还是我想多了。好在没冲动。”
她翻看一遍报告,心中暗叹。
也不知靳二小姐不学无术的标签是怎么来的。
明明很有才。
靳誉蓁说:“宝主那么自信,换谁都会被唬住。”
云满惋惜道:“要能买到真的,倾家荡产我也愿意。”
靳誉蓁不解:“这么夸张啊?”
“唉,我那个朋友挑剔到没边儿了,非得是最珍贵的才能博人一笑,”云满啧了声,后怕道:“万一把假的送过去,聂老师会杀了我吧。”
听到个‘聂’字,靳誉蓁那双眼睁了睁,“哪位聂老师,没听你提过。”
云满笑道:“我们聂老师低调,但她有个女儿你绝对听说过。”
靳誉蓁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腕上的手链,“聂蜚音?”
云满道:“我就说你听过。”
靳誉蓁默了下,“她要拍陆文琦的戏,昨晚刚见了面。”
云满惊诧于她的冷静。
靳二小姐苦追岑述,她是知道的,而聂蜚音于岑述又属于同年龄段的竞争对手。
这部悬疑剧,好像是靳誉蓁投了钱的。
女主订了聂蜚音,她都不生气吗?
云满半晌无言。
奇了怪了。
靳誉蓁把香炉腾开,叫叶芸进来,“这个拿走吧,还有这个。”她把香著等用具都塞到一个托盘里。
都是靳竹怀刚刚用过的,她心里挽了个结,不愿意用了。
叶芸素来知道她喜新厌旧,依言收走,不一会儿,换了新的进来。
云满再次看了遍鉴定报告,叫苦半天,还是认清现实:“算了,可能缘分没到吧。靳老板您忙,我先走了。”
靳誉蓁起身送她出去。
到门口,云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陆导的戏拍一部火一部,做演员的难免想上她的戏,阿音她不是故意针对谁,我听聂老师说了,明年就不让她在圈里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