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一边抱着人鱼朝着目的地——船长的私人浴室走去,一边悄悄打量它。
她在书中、传言里获知的人鱼都拥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它们可以极其轻易地蛊惑人心,诱使船只触礁,在制造的混乱中进行狂欢。
然而怀里的这条人鱼已经形容枯槁,再一想到它昨晚的架势,她更是无法想象到它做这些事的模样。
或许威慑力也能算作一种魅力?
大副走在前面为阿尔引路。
她之前并没有来过这边的舱室,哪怕是正式船员也没有前往这边的资格,船上的等级其实划分得相当严格。大副用钥匙打开了那扇浴室的门,吩咐道:
“把它放在浴池里,阿尔。”
她点了点头,走进这间装潢奢靡的舱室,才走了几步便发觉大副没有跟进来,她心下一哂,明白他果然也听进了小汤姆的话,不想以身犯险。
阿尔没有退缩,走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还不如赌一把,“鱼干”伤人的可能性想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太大。
她硬着头皮走到舱室最里面的浴池,完全无视了四周昂贵奢靡的陈设。
大得足够两人共浴的池子里积着浅浅的一层水。看了眼怀里的“鱼干”,她不太忍心把池子里的水放掉,或许它就能因为这点水活下来呢?而且大副也没有让她放掉池子里的水,她不应该多此一举……
思来想去,好心肠的阿尔直接把怀里的人鱼放进了浴池里。
眼见着它触及水的尾巴恢复了一点原来的颜色,还在庆幸它有了一点生的希望。
上臂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鲜艳的红色滴滴坠进浴池。
人鱼朝她张开遍布獠牙的嘴巴,它的利齿上还沾着她的血,它咬了她!
阿尔立刻捂住受伤的手臂向后退去,脑子里本能性地只剩下“逃”的念头。她以为它还会乘胜追击,继续进攻,与她斗个你死我活,但它却忽然立即闭上了嘴。
人鱼那张属于人类的面庞已经因为那点水渐渐丰润起来,勉强可以看出神态表情。阿尔疑心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她分明在它的脸上看到了疑惑、愧疚的神色。
疑惑?愧疚?
“阿尔,快走!”
原本站在门口的大副冲进来拉住了她。
阿尔被他拖走前的最后一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人鱼最后一眼,它正像人一样死死捂住脸,背过了身去,尾巴无精打采地搭在浴池的边缘。
它很沮丧?
·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混乱不堪,犹如硬生生被调和在一起的水和油脂,无法融合,又矛盾地困在同一个容器里。
阿尔只觉得自己浑身在发烫。
热量像是一条调皮活泼的鱼,顽劣地在她的身体里遨游。它一会儿游进她的脑袋里,用鱼尾抽打她胀痛的脑仁,一会儿窜到她的手臂上,利齿贯穿了她的皮肉,一会儿又缠住她的脖颈,蛮横地不肯让她呼吸。
一半的她看着小汤姆在自己的面前泪如雨下,哭得撕心裂肺,他为她包扎了伤口,给她喂食清水。
“你不要有事,阿尔,你绝对不能丢下我!”
“都怪那些下贱的、地狱里爬出来的鱼!它们都是恶魔!它们都该死!”
“阿尔,阿尔,你醒一醒,看看我,你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另一半的她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她仍是听到有人在哭,声音是哑的,细细弱弱的。
“我真该死!我怎么能咬她呢?我怎么能做出这么坏的事呢?”
“女神啊,请您保佑她平安无事!”
“如果我能出去就好了,或许还能补救——”
两道不同的哭声死死搅合在一起,缠得阿尔的头疼痛不止。
咒骂和自怨自艾并驾齐驱,视角不断切换着,浓烈的情绪汹涌地向阿尔扑来。阿尔逐渐分不清声音的主人,以及他们喋喋不休的内容。
上船之后阿尔没有晕过一次,没有因为船的颠簸感到过半点不适。
但却因为这种怪异的喧闹恶心得越发厉害,身体上的疼痛甚至在这种眩晕般的强烈恶心下逐渐微不足道了。
“阿尔,阿尔——”
“女神啊,求您——”
阿尔猛地坐起身,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
“我没死!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