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篱冷笑:“听来,你们父子并不太相熟啊,那你来甚的家书,信里说甚的念子心切、顾盼团圆?”
谭练也笑了笑,笑得与夕篱不相上下:“写信的是目莲他娘,他娘不住这里,目莲也从未进过我这老谭家的门。”
梅初雪问了第二遍:“梅叶怎么死的?”
谭练两个字答完:“生病。”
夕篱连连发问:“具体何病?何时发病?发病时有何症状?找哪个医师看的?医师开了哪些药?”
夕篱猛然顿住,冷冷道:“想来这些,你这位亲爹,是一个也不知。目莲他娘,家住何处?我们去问他亲娘,显然要便捷许多。”
“哼。”谭练颤着满身肥肉,转身不送。
老仆恭敬递过来纸条,详细写清了方位地址。
夕篱并不接过,他不过是唬一唬谭练。梅林散落在外的“叶子”们做事很牢靠,把目莲的家底调查得无比清楚。
暮光已逝、暮鼓终鸣,城门闭、坊市禁。
夕篱和梅初雪并排走在窄窄深巷里,前面蹦跳着一群乞儿,举着火把,热情、欢喜,争着抢着要来带路。
小巷深窄,宝夕篱偏要并排走在梅初雪身边,二人衣袖擦着衣袖,宝夕篱的毒舌与搬弄,通过内息絮絮不停地传音过来:“梅初雪,那条老肥肠,很油、很滑、很不老实,并且,他很怠慢你。
“怠慢你,就是轻视梅林、轻视血梅崖、轻视你师父。等剑神出了关,你定要好好告这条老肥肠一状,让血梅派收拾他!”
梅初雪说:“若梅叶之事与他有关,血梅崖定要他血债血偿。”
夕篱继续用内息传音,手指不时隔着衣袖,飞快触过梅初雪按剑的手背:“若无关呢?你就原谅他了?”
梅初雪反问:“你的鼻子觉得他无辜?”
“何为无辜?他是梅叶的爹,却连姓都不肯给目莲冠。即便目莲是外室所生,不受谭家宗祠承认,目莲七岁送入梅林,十余年来,他做爹的,一次没来看过儿子,连信都不曾寄一封。
“一句’目莲从未进过我谭家家门’,把一切撇的干干净净,仿佛当年不是他姓谭洒的种!
“以上种种,老肥肠一没使刃见血,二没杀人害命,他就无辜了么?你就放过他了么?”
梅初雪用余光瞟着宝夕篱气愤的脸:“师父是江湖上的剑神。老肥肠是给朝廷交税的。”
夕篱碰碰梅初雪手背:“梅初雪,你总比我想的更好。”
目莲家到了。
“欸,小朋友。”夕篱伸手护住梅初雪腰间锦囊,“你这小脏手一摸,可就留下犯罪证据咯。”
乞儿憋红了眼睛,小声辩解:“我没想偷东西,我就是想、想摸摸他,摸摸梅初雪的剑。”
“撒谎。”夕篱从自家钱包里,掏出前时在茶肆卖小青瓜得来的数枚铜板,“说好的,一人三文。”
一乞儿出言嘲讽:“贵公子好吝啬。”
“我的钱,是我悬壶济世,一文一文赚来的。”夕篱放下自家钱袋,掂了掂梅初雪腰间锦囊,果真挺沉的,“你们中,若有人不想做继续乞儿,可以去临邛……”
“才不去!”一乞儿抢着答,带头跑开了。
“我们乞儿,没爹打、没娘骂,自由又自在,才不去甚鬼临邛,受管、受气!”乞儿边跑边喊,当即编出了段童谣,“假郎中,假惺惺!假善心,真害命!”
几个乞儿跑在后面,不住回头。
梅初雪朝他们点点头。
夕篱摸着梅初雪腰间沉甸甸的锦囊不放手,接着又想去摸梅初雪的剑穗:“在临邛,我没见过一个乞儿。”
梅初雪拍下宝夕篱的手:“扣门,问话。”
夕篱不放弃,坚持伸来手,摸着了剑穗里一束鹰的绒羽:“他们还小。我本不该让他们来做出所谓的’选择’,可惜我不是梅叶,我远不如他强大。在护好我自身的同时,我至多,还能护好一颗小鹌鹑蛋。”
“你是医师。我师父亦非全能。”梅初雪二次拍掉宝夕篱伸过来的手,重复道,“扣门,问话。”
夕篱缩回手,小声嘟囔了几句,音量控制得很好,恰好能使梅初雪听清楚“主人”、“竿竿”这几个词。
梅初雪必然是听见了。然而他目光肯定如初,眼神里传达出清晰无比、且难以违抗的指令。
夕篱站在门前三层石阶下,曲起指节,扣门。
门扉尚未开启,夕篱已然嗅到了浓重脂粉腻香。门扇哗然打开,绮娘惊喜地探出头来,看清门外来人后,微微开启的红唇,紧紧收拢了欲出的呼唤。
夕篱单刀直入:“目莲,在血梅崖上,我们叫他梅叶。”
绮娘眨着稍显衰垂、犹然润丽的眼睛,接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小郎君喝醉了酒,来我这……”
梅初雪开口道:“他并未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