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红丝绢在净玉玦落地前松开滑落,掉在了身后。不等站稳他便折身回去拾起,正要往左手上缠绕之时见得掌心的伤口竟是没了丝毫痕迹,顿了顿,仍旧是重新缠好。
“姑娘带我来此处作甚?”净玉玦一面走回裳羽跟前一面问。
裳羽不知该如何解答,她不愿在净玉玦面前数落胤善的不是,便将嘴边的话咽回转而微笑道:“带您出来走走,等您恢复了记忆便送您回去。”
“仙姑。”晏安在少年的搀扶下迎过来,“是有眉目了么?”
裳羽摇了摇头,半推半扶地领了净玉玦入房中坐下才对跟来的晏安道:“实在抱歉,出了一些事恐怕要耽搁替你治脚了。”
晏安怕她撵自己走,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慌乱,陪着笑脸道:“无妨无妨,多久我都等得起,仙姑自己的事要紧,只要别嫌弃我是个拖累便好。”
“脚……”心软是裳羽的坏毛病,“还痛么?”
“夜里还是有几分痛。”晏安难掩欣喜,瘸着脚却迈开大步走近裳羽,故意挑了纯情笑目轻声又道,“仙姑,这位大人,怎么好像与昌出那时候不大一样了?”要论他当真在意净玉玦的异样却也不是,此番动作不过是想凭借着这个机会引诱裳羽罢了。
这般小心机裳羽从未见识过,便没有拉开距离:“他是中了法术,失忆了。”
“法术有解么?”晏安又凑得近了些,“不记得过去可实在是不好受。”
净玉玦正在垂目摆弄手上的丝绢,闻得此话后抬头看向晏安,笑道:“往事如烟,即便想起来也回不去。仇恨我的不会因此而放下,善待我的自然也不会变。”
清神咒是神仙的法术,便是只有下咒的神仙才能解开,哪怕是玉子儿也无可奈何。裳羽心里十分明白,正因为每件事都看在眼里她才知道能让净玉玦心甘情愿变成这样的只有胤善那混小子。愤怒、不甘、懊悔、心疼,这些思绪最终还是在净玉玦如常的散漫态度里渐渐平息。
“虽然不记得往事了,仙君的性子却一点没变。”
净玉玦嘴角的笑意浓烈了几分:“记得不记得,我还是我。”
裳羽唯有苦笑:“想来胤善这么做定有苦衷,我当真是气昏了头,竟然以为他会害您。不过在弄清他的苦衷之前,您还是不能回去。”
净玉玦的目光落定在裳羽脸上,只是笑。
门外一层金色薄雾贴着地面潺潺漫入,片刻间便铺满整间屋子。净玉玦用脚随意拨了拨,正打算说些甚么便被裳羽忽然卷着妖风带走了。晏安跛脚追出房间眼睁睁看着妖风吹上屋顶速速飞远,只来得及叫了两声仙姑。裳羽无暇回应他,飞离汝陵城百里才停下。
“是裳羽失礼了。”她放开净玉玦致歉,“不过胤善发现您不见踪影便以金雾搜寻,城中是待不得了,委屈您将就几日。”
净玉玦四下环顾,倒是并未显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
露宿山野总归是不大好的,裳羽叮嘱他切莫乱走后便去寻村庄,最后却被下山的道长给拦下险些收了去。幸而这道长还算通情达理容她多说了几句,这才使得净玉玦有了落脚处。
神仙入庙乃是大事,惊动了门里上下的道长丢下香客前来拜见。净玉玦不曾见过老老少少数十人齐刷刷跪拜在自己跟前的情形,觉得别扭,便想走。奈何如今他召不来祥云,甚至不知该如何使出神仙的本事,琢磨片刻索性打消了念头心安理得地接受跪拜。
这几日他过得还算平静,道长们虽有新奇想找他求道可又怕叨扰,只得争抢扫地的机会在门外窥观神貌。
胤善放出金雾寻他不得,又派出官兵拿着他的画像走街访巷寸地寸地地找,找了数日不获结果便猜是遭谁带走了。
遭谁呢?他百思一夜终于想到了裳羽。
自打净玉玦来了,道长们从裳羽口中得知皇帝在寻他后竟撵走香客再没开过山门,来者一概不招待。小道士缠着师长求见净玉玦,师长拗不过只得领着他前来拜见:“这小子太烦人,观主也治不了,只好来请仙君治治。”
“请仙君治我!”小道士拔高声音道。
净玉玦细细端看他,随后问道:“如何治?”
小道士欣喜抬起头:“仙君想如何治便如何治,您治高兴了我也高兴。”
净玉玦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这小子的确烦人,烦得令他有些怀念。小道士见他笑了,便跪着走到他脚边得寸进尺又道:“仙君笑了,便是答应我了,今日起我不要他当我师父,改拜您为师。”他指着一旁的道长。
道长气红了脸,直接骂道:“观主大师父都没好意思开口说的话,你倒说得顺溜!小兔崽子,进了我的门想出去可没路给你走!”
“大师公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怎能赖我?”他一下子扑上来抱住净玉玦的腿,装出可怜的模样告状,“师父,他欺负我。”
净玉玦愣愣看了小道士片刻,转头问身边的裳羽道:“我以前,可也收过徒弟?”
“收过两名小徒弟。”裳羽道,“不过他们不知您是神仙,只在您身边学过几日医术。”
“那我便是您的三弟子了。”怕净玉玦拒绝小道士立即拜他,“师父在上,请受徒儿——”
道长一个大步冲过来拎住小道士后衣领没让他真拜下去:“谁准你拜了?!仙君,莫听他胡言乱语的,这小子欠收拾,您狠狠罚他一顿赶走便是。”
不知怎的净玉玦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粲然:“徒弟有一个便足够了,收太多反倒容易生祸端。”
“您不是收了两个么?”小道士困惑道,“多一个也无妨么。”
净玉玦仍旧是笑,没有辩解。裳羽觉出他异样,仔细端察许久终于忍不住低声试探唤道:“神天……?”
净玉玦似乎没有听见没应,低头看向左边的手臂慢慢撩开衣袖。在那块有着与戎弱当年被沂澈咬掉一口肉留下的伤口相同的褐色印记旁,一笔一画裂开了口子,血立刻冒成字赫然于上。
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
他明明没有什么可以归还之物。
“这是?!”道长大惊。
“是他!”裳羽蹲下身拿出手绢按住伤口,“他怎能这么做!”
手臂上的伤口迅速变多,字也变多,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布满净玉玦整只手臂。血弄湿了裳羽的手绢仍是没有止住,她索性撩起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可净玉玦却将手臂抽了出来站起身,任凭血落得倒出都是。
“我得回去了。”
身上被刻下的字还在逐渐增加,由手臂蔓延到肩膀、胸口,乃至腹部。他的衣衫瞧着瞧着便透出了鲜红。裳羽咬紧唇噙着泪,又恨又悲。
“姑娘,送我回去罢。”
“他是故意的。”裳羽不敢拒绝,“您用来保护他的法术,却成了他逼迫您的武器!若是让瑶礼知道了,定不会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