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光阴有别使得凡尘匆忙,药卿特地将云庐降于长平宫顶上。净玉玦便坐在云端边缘始终探身低头瞩目于瑶礼的一举一动,见得梨花宅中事不禁皱眉稍有沉思,久久之后才似乎渐渐是明白昨日瑶礼闹脾气的缘由。
然而即便是明白了些许缘由,心中却又生出更多的困惑来——这小子分明思慕着怜的,何必已是知道他毫发无损还气得大动干戈做到如此地步?
世间最复杂的莫过于凡人心境,神仙虽能看明白善恶,却始终看不明白善恶之下的深意。
既然看不明白,索性便不去多掺和。命各有道,道亦如是。
“还需八十一日,丹药才可成。”药卿至得他身旁来也朝底下睇去,“亭涵受伤了?”
“他自己刺的。”
由梨花宅回宫的瑶礼去找了医士为自己包扎,换了好几回的药才逐渐有了起色。他夜里总疼醒,醒来后便去净玉玦房门外站着,遇见仙童来问又立刻转身离去。倘若仙童不来,他便待上半个时辰才会再次离去回房睡下。也因手上有伤,箭戟武术不得已搁置下来专心论习社稷治理。
净玉玦分分刻刻都看他,故而长日皆知晓。
药卿见他在意得紧连姿势都不常换,便来劝他回去:“丹药炼好我差药灵给你送去。”
只是净玉玦未动。若想回去他早就动身了,也不会在此坐上许多日:“药天可知道示穹之脉?”
身下的云隆成椅子模样,药卿沉默片刻坐下道:“你想知道甚么?”
想了想,净玉玦才深吸口气道:“我在戎弱的记忆里见过,它附在苍弥体内自称是净玉玦。”
药卿惊讶转头看向身旁的净玉玦:“示穹之脉自称是你?”
“我也不知该不该将它当作是我。”净玉玦笑笑,继续道,“亭涵尚在娘胎之中时,我曾于恍惚间见过示穹之脉,它是一条悬于无尽空冥中的金色巨河……”默口片刻,他似是感叹道,“净玉玦究竟是甚么?为何……会存在?”
仔细瞧了他许久,药卿收回目光缓缓道:“净玉玦,正是你。而示穹之脉……是超脱世间万物凌于诸神之上、又有别于诸神的不生不死之物,是起源亦是终结,即便三界消弭它仍旧还存在,连光阴都奈何它不得。”
净玉玦忽然转头看向药卿:“示穹之脉莫非是在大荒之主体内?大荒之主有十三,在前十二位去世后苍弥诞生时,示穹之脉便归于他体内,并因苍弥之后再无大荒之主故而随他转世到了如今的亭涵身上?”
药卿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苍弥之后还有一位大荒之主,名为苍光。只是他并非由示穹之脉所造。”
“示穹之脉所造……”净玉玦重念此一句,继而了然笑着摇摇头,随后又问,“无论是甚么心愿,示穹之脉皆会实现?”
“传说是如此。”顿了顿,药卿又问,“你有心愿?”
净玉玦低头看向正在房中忍痛换药的瑶礼,道:“我只愿……能陪完他三世,之后无论是将身体归还戎弱还是回天上继续做神仙,都好。”
药卿仔细寻思迟疑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告诉他:“一百六十六年,还余下一百六十六年。”
“有生便有死。”净玉玦长叹一声往后倒在云上,喃道,“神仙不过也是苍生之一啊,也该在大爱之中才是。”
“神仙不在大爱里,神仙本身便是大爱。”
净玉玦听得不禁笑起来:“像是戎弱会说的话。可如此一来,神啊仙的,未免太可怜了些。爱众生万物,唯独不能爱己。”
“师尊曾说过,神若是怜惜自己,便不会再怜惜苍生万物。至始至终我都以为此言乃是世间真理,我等若是怜惜自己,定然早已成魔。”药卿顿了顿,自知失言有多便是起身来,“有事找药灵便好,他会替你安排。”
“药天自请。”
药卿话里的弦外之音好在是没让净玉玦听出来。
整整八十一日净玉玦满心满眼只有瑶礼的安危始终在此处坐着未挪动过半寸,不过是坐乏了便躺下毫无客套的意思,与在山宅茶棚时别无二致。于神仙而言,区区数十日算得什么呢,不过是眨眼须臾打打哈欠便匆然而去了。
药卿再现身于此处时手中已是拿了一只青铜匣子,净玉玦一见便知是丹药已成自云上起身来伸手去接,道:“多谢药天总照顾我。”
药卿很是犹豫,当净玉玦伸手来拿时往回收了一下盒子迟疑道:“此药……效力过于强劲,你每食一粒神力亦会亏损一些。但即便是如此,也难以将你体内煞气彻底除净。”
净玉玦并未收手,只是寻思道:“倘若我神力亏损殆尽,将会如何?”
“倒是不会亏损殆尽,只不过会使得你逐渐虚弱再醒不过来。”药卿轻轻叹口气,继续道,“我炼药不如师尊,给不出你想要的神丹。”
“可我若是不吃,又会惹亭涵哭了。”净玉玦无奈笑笑,唯独亭涵不越快是他无论如何也想避免的,“药天不必担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服用。”
话已至此又还如何劝阻。药卿终归是将避邪丹给了净玉玦:“我再做些滋补的丹药,炼好后给你送去。”
净玉玦紧着药天反悔,当即接下匣子收入怀中:“补神丹所需的药材何其珍稀,连只是看过药书的我都知道,药天不必如此费心。”末了他忽然又是兀然一笑,道,“不过,若是药天为了戎弱执意要如此,我便心怀感恩收下了。他日再会。”
“且慢。”药卿叫住行礼欲去的净玉玦,又拿出一只青铜袖珍罐来,“我顺手给亭涵做了些扶伤药,你拿去让他涂抹伤处。”
“承蒙药天关照,我代亭涵谢过您。”言罢了,他这才转身往前飞身踏上一片祥云。
目视净玉玦乘云而去的背影药卿忽然生出些许悔意——为何先前不反驳半句呢?她炼制丹药并非全然只是为了师尊戎弱,还有些许对是对净玉玦的疼惜。
其实净玉玦不在意的,正因为不在意才能笑之了之轻易便侃侃说出口。本就是占了戎弱的便宜意外得来的命与神识,能得助于此已是万分足矣。
“仙君回来啦!”
听得玉子儿高声叫喊,房中刚是换药至一半的瑶礼便猛然起身奔走而来,却又在跨出房门时慢下脚步,掩藏了欣喜的神情走到净玉玦跟前。
“回来了。”
净玉玦垂眸睇一眼未有缠好的布条伸出手去欲替他包扎:“伤口还未好?”
“别碰我。”瑶礼赶忙后退一步将左手藏在身后,沉默片刻才回应,“快好了。”
“你还在记挂那日之事?”净玉玦皱皱眉头心中起了许多烦闷。他拿出匣子取了一颗避邪丹放入口中咽下,上前一步近得瑶礼跟前去,“你想怎么碰我都随你,让我看看伤。”
瑶礼伸手又止:“你身上会痛。”
“我问药天拿了丹药,应是不会再痛。”
可瑶礼仍旧是摇摇头:“如若再被你拒绝,我当真受不了。”
净玉玦恼他不干脆,强行抓起他的右手掰开来贴上自己的脖子,不觉有异后便笑道:“你看,我不痛。”
瑶礼挪开视线不看他:“因为我未动邪念。”
听得他此言净玉玦甚是不明所以:“你对我有邪念?”
“一直都有。”瑶礼笑了笑,“原来你不知道。”
“从未听你提起过,我如何知道。”
“自我初次通精梦见你时起,每一回,你都不着衣衫出现在我梦中。你不愿我过多触碰,我便每晚都忍着、盼着,心想或许等我再长大些你便不再拒绝。”他抽出右手搓着手指以铭记净玉玦的肌肤残留余其上的些许触感,而后叹一声道,“我不会再碰你,你也无需吃甚么避邪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