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酉时,绯罗宫朦朦的灯火一跳一跳地,闪烁着不知生死的光,秦执以额触着颜青榆的额,悄声问道:“若我死后,卿可还追我忆我,怜我念我吗?”
倏地,颜青榆睁开了眼。
昏昏沉沉的神智,仿佛是阵风漂浮在幽冥阴森的鬼门之前,却不等阴差执起紧拷着她的锁链,那趋前三步的牛头阴差,背对着身后的奈何桥,听不见人间的秦执一声声执念呼唤她回神的言语:“阿榆......若我死了,将来黄泉下,你还会记得我吗?”
一字一句,刺入心扉,那飘摇半空浮云一样的神识,仿佛忽地生了腿脚一般,离了幽冥殿,扑倒牛头人,渡过奈何桥,追回人间世。
倏地,颜青榆睁开了眼。
她一把推开秦执,双眸仿佛被花刺刺得深痛,欲眨非眨地望向对面秦执上衣的土黄颜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身前之人被她亲手推搡在地上,双掌下意识地撑在淡紫色珍珠粉撒缀的玉砖上,却难言一字。
赫连钧往后扬了扬手,禁军们观色而动,扑上前来将方才一路端着的刑枷枷上秦执的头颈、双臂、双手、双足与双腿。
之所以如此周全,不过是防备他原先是个江湖大家,不敢以轻慢。
秦执只怔怔地望着颜青榆,身上冰冷的寒铁温度并没有惊起他的一缕反抗,而只是怀念一般地一遍遍沿着她的眉骨鬓发描摹这个人的容颜,唯恐死刑后自己在幽冥路上,会绝然忘了师妹,若真如此......那便是此生永难谅解自己之愧疚了。
赫连钧脚步并未迈动,瞬移般的轻功到了秦执面前,沉声说道:“陛下的旨意,娘娘醒转身痊后命秦执即刻押入刑房,行刑。”
这声行刑,秦执原本以为,等待着自己的不过是一死而已。
赫连钧为防止他的疑心与反抗,并未曾告诉秦执,等待着他的原是一道宫刑,而是命人急切地装上两辆马车,一辆,载着他自己,一辆,载着重枷囚锁的秦执与六名禁军,随行押送之人若干,都是出自禁军处。
两辆马车,身后跟随着的禁军却已近百,仿佛是押送一个重案之祸首一般,令禁军看过文牒之后,往九门外东侧的护城河沿路行去,送往内侍的刑房。
马车走出七里外,已沉入睡中的秦执忽地被外头吆喝与马嘶的颠簸声中惊醒,似乎听见一声极微弱的唤:“造坊司白桦,求见赫连钧大人。”
如蚊呐一般的女子声息,隔着冰冷的铁链被风吹起了轻帘,映入秦执眼帘的,便是一个近乎被洗得煞白颜色的极浅淡宫装,看来......本色似乎是嫩黄的春柳色,又见她怀着莫大的孤勇独身一人横臂拦在赫连钧马车前,求恳般言语。
赫连钧仿佛也才睡梦惊醒,有些愠的声音自前头马车处传出,含怒隐威地沉声:“奴婢有事,跪往绯罗宫,你们中宫的颜娘娘夜里方醒,”说到这个醒字,无意识往后瞥了秦执一眼,转回头来便接道:“现下无事,娘娘想必已然万安了。”
尘沙和着傍晚昏黄色的风一同袭向对面白桦的衣裙,她隔着中裤跪在褐色尘沙里,双膝磕在上头,不顾划伤流血的险情接着禀:“内廷司副使李烨,使唤手下的小内侍们,猥亵我造坊司中侍候的姑娘们数十之众,眼下紫宸殿有事,颜娘娘宿病方痊,奴婢不敢私自惊扰,只得连夜求见卫尉大人,求赫连大人为我们微者做主!”
赫连钧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圣旨,明白里头写着的,是要在今夜子时以前,完成对秦执的宫刑,他眼下纵使有心去管这小奴婢的事,却并无时间。
“去给公子去信,”赫连钧掀开垂帘对外吩咐道:“命他接令前来见我,并......”赫连钧轻眼瞧了跪在自己马车前的姑娘一眼,又吩咐外头:“夜深天冷,你们将这白桦姑娘原路送回造坊司,若她敢诉,命写一纸诉状,呈上绯罗宫。”
外头应喏的声音远了,一队禁军数十人,护送着白桦一人,执了禁军卫尉赫连钧的令,又按原路西行,往皇城九门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