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二十多年前,玄帝当政,乃大梁国最开放、繁荣时刻。
才子文人如河中浅鱼,悠然不绝。张清漓便是大梁国开放女子学书以来第一位考中进士的女子,更是一登科,便中了探花之位。
玄帝钦点那日,更是扬言因为女官制度尚不成熟,因此只点了张清漓为探花。
女探花入京那日,更是红绸千里,一望无疑。她只身骑在白马上,一身红衫比满天红花更要耀眼。
民众欢呼,女子赠砚,京都方圆十里,客栈内、酒楼内,皆贴满她登科文章的最末一笔。
仅此一笔,掀起女子读书的高潮。
一座座女子学府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从那刻起,女子逐渐能够走出门房,拿起笔墨,能奔赴在书房之间,能当众吟诗对唱。甚有一段时间,男女成婚,需得双方对诗,才可登堂。
但很快,崔无芒的一纸弹劾将张清漓打入牢狱。不为别的,只因张清漓手下一间女子学府出现以身侍人谋取官职的情况。
玄帝已老,储君向来不喜女子涉政。
于是,女官制,塌了。
当年女子学府拔地起得快,如今倒得只会更快。
一座一座,连同风流一时的女探花一般,随风而去。
事情闹得这个场面,楚婉母族,张氏望族也备受牵连,彻底被赶出了京都,并被下令:凡张氏望族女子,此生不得嫁入三品以上官品人士,凡张氏望族男子,降三品,流偏地。
玄帝年老无力,储君监国势大,不仅下令取消女官制、禁止女子登入考院,还命文官撰写女德书下发百姓,重拾女子缠足。
自此,女子再无翻身之地。
谢允将这些陈年旧事一一道来、铺展,这些荒诞的事实便这样呈现在阳光之下。
楚婉沉默听着,抿紧唇,青色衣裙之下,是她不断颤抖的三寸金莲。
“所以,这一切,只因一句,圣上不喜女子?”
只因这人的一句话,大梁国举国女子便要为之付出代价,便要因此含着断骨的冤屈,永生沉寂在阁楼之中。
她忽然觉得好冷,分明是秋九月,却有一股穿入骨髓的冷。
“当时的储君是当今圣上的哥哥。”谢允望着她,深邃的眸子微微闪烁。他伸出手,但只敢悬在半空,“他早死在了黠戛斯汗国。”
楚婉点头,但忽然觉得委屈至极。就算这人死了,他所下的令却仍在残害女子,不止不休。
一股热涌滑至脸庞,楚婉怔愣着,心却狂跳着,“这算什么……”
所以,她这些年来忍受的缠足、被迫的婚姻、失散的朋友…这些,都算什么?只得算是那个人口中的,不喜?
另一股温热轻柔地碰上她的脸颊,谢允正望着她,伸手将她的泪珠拭去。
这只手上,布满练习刀剑的茧子,也充斥着战场上厮杀的痕迹。但此刻扶在她的脸上,竟然温柔至极。
“当今圣上虽不及玄帝开明,且生性多疑,但我已劝诫他十二年有余,他定然会有所思虑。”他轻声说道:“莫慌,有我陪你。”
不知为何,楚婉身心如被打通一般,热泪不断涌出。她的身体仿佛也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便这样靠在谢允怀中,大哭了起来。
天色渐暗,星光灿烂,楚婉哭累了,便靠在谢允怀中小歇了片刻。
梦中,有她视为先辈的姨母,有欢声支持她的爹娘,还有一群拿着书册、调皮捣蛋的孩子。
她便这样坐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忽地,身侧迎来一处亮光,她望过去,是谢允正提着灯,也向她望来。
一阵痒意从指尖传来,楚婉悠悠转醒,便听到一阵一阵闷闷的呼噜声。
她垂眸望去,忽地眼眸一亮。她的腿上,正躺着一只酣睡的黄色狸猫,而方才指尖传来的痒意,正是这只小狸猫时不时勾起的尾巴尖尖碰上的。
楚婉心生雀跃,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见小狸猫纹丝不动,她顿时便不客气起来,摸上狸猫的脑袋。
狸猫哼唧了一声,眼也不睁,后腿蹬了两下,调整好位置,将耳朵垂下,便不再动弹了。
呼噜呼噜声儿轻轻入耳,楚婉更是心要融化,但又不敢下手重了,只得用手指轻轻在狸猫头上打卷儿。
“可还喜欢?”
一阵闷声从楚婉上方传来,她抬头望,却发现谢允正笑着瞧着她。
楚婉这才发觉自己尚躺在谢允怀中,刷一下红了脸,下意识要站起,但箭在弦上,她忽然意识到还趴在她腿上的小狸猫。
楚婉又乖乖地不动了。
“你…”她有些说不出让谢允离开的话辞,毕竟,是她主动靠在人家怀中的。
但好在谢允读懂了她的意思,轻轻挪回了胳膊,视线也便放在了那只狸猫身上。
他拧着眉,似苦恼道:“那日离别之时,答应过要给你一只鹰的。但这五年来,我一直任命在京城,无法去边疆弄只鹰来,便只好先用这个小家伙抵上了。”
说着,他伸出手,刮了刮狸猫的耳朵。狸猫这下终于是愿意睁眼了,他茫然地抬眸,四只爪子踩了踩,旋即向后一倒,将身体扭成一个半圆形,露出了花色的肚子,和四只粉色的肉垫。
楚婉瞬时被萌得没有脾性了,百忙之中才抽空回谢允一句:“那日,我只是句玩笑话罢了。”
谢允却认真道:“虽是玩笑,但应了你的话,便不是玩笑。”
楚婉闻声一怔,扶在狸猫身上的手也一顿。
小家伙见她没了动作,竟直接抱起她的手指,边哼唧边舔了起来。
“他很喜欢你。”谢允扯着袖口,神色瞬时松弛起来,轻笑道:“你可欢喜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