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挣扎一边胡思乱想。
或许人的身体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有机物躯壳,所以才会在某些关键时刻,做出与意识相反的抉择。婴儿出生后灵魂太弱,所以无法控制身体,年迈后灵魂力量渐弱,也会逐渐难以控制躯体。
灵魂彻底泯灭,有机物躯壳也会跟着消亡。那些靠着高级医疗仪器存活却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就是有机物躯壳还活着,但灵魂已经消亡的典型表现。
但有机物躯壳有自己的求生意志,比如她割开手腕时肢体的抗拒,就是在阻拦灵魂伤害躯体,又比如此刻她的灵魂在平静的等待死亡,身体却在剧烈挣扎想要挣脱脖子上的绳套。
那些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到了人事不知的程度时,说明灵魂已然弱到了极值,但身体却还能保持进食、进水、拉撒等生物本能,是不是也能佐证这个论点?
失去意识前钱浅还在想,她是不是又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一个秘密?
钱浅停止挣扎后没一会儿,绳结突然散开。
她掉到地上后并未第一时间醒来,而是再次进入记忆闪回。
前世的经历又快速地过了一遍后,她突然睁开眼睛,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大有把肺都咳出来的架势。
又没死成,钱浅有点怀疑人生了。
她嗓子红肿地厉害,脖子上还有明显的绳子勒痕。好在天气已经冷了,她已怕冷为由裹上了姜婷给她买的貂毛围脖,至于嗓子,就用上火搪塞过去了。
三日后,赵希林带医士来给姜婷看诊时,钱浅嗓子的红肿已然消下去不少。
医士给她诊脉后,狐疑地开了两剂去火药,被钱浅扔进了灶膛。
*
两次死亡失败,让钱浅怀疑是不是她选的方式不对?
她说不好前世算是被撞死的,还是算被淹死的。思来想去,应该算是溺亡,所以第三次寻死,她选择的是投河。
初冬的下午,天气已经不似秋日的凉爽,而是带着冷意。
先前书院组织秋游时,那河道两岸的树叶才刚刚变黄,不过两月功夫,许多树叶便已由黄转枯,片片尽落了。
钱浅觉得,这满目萧瑟的景象,一如她即将走到尽头的人生,是个不错的葬身之地。
前世她会游泳,但略显厚重的衣裳浸透水后增加了许多重量,加之河水冰冷刺骨,僵硬的躯体倒不似自缢时那样不受控地强烈挣扎了。
眼前的光亮彻底消失,彻骨的寒冷、全身麻痹的感觉似曾相识。
那这次,应该能成功了吧……
*
冬日的早晨,六点的天边还没有太阳的影子。
雾极大,路口的红灯带着一圈光晕,好像鬼火般漂浮在半空中,连支着信号灯的杆子都看不清。
舅妈以为她的病好为由,把她安排在偏远的京郊别墅住,平日不许她外出。她起了大早,趁保姆还没醒,推着车库角落里扔着的旧自行车溜出家门。
她在精神病院疗养期间,青梅竹马虽然与她渐渐淡了联系。但眼下听说他要去出国深造了,她想再去见他一面。
两家本是世交,祖父过世前一直是他爸爸的领导。后来她家近乎死绝,仅剩的她身心满是伤痕,还随时有发病的风险,再也不是那个惊艳四座的大小姐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怪他渐渐疏远、躲闪。
她不是纠缠不休的人,见面也只是想感谢他在她最崩溃、最无助、最绝望的那段时间,给予过许多的安慰和鼓励,然后祝他大展宏图、前程似锦。
旧自行车放了太久,或许还淋过雨,随着她蹬出的每一圈,链条都会因为干燥和铁锈发出咔呲咔呲的异响,孤独的荡漾在四周。
行至跨河的水泥桥头,盼头就在眼前,过了这座桥,遇到出租车的概率就能大上许多。
就在此时,一辆摩托车突然快速从她身边擦过,吓了她一跳。
对方显然是故意的,甚至还挑衅般地吹了声“流氓哨”。
小插曲,她并没打算理会。谁知那哨声却突然变了音调,随着重物摔落的声音,那好像变了音的叫声和摩托车瞬间远离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莫名有些发抖,停下自行车靠边放好,犹豫地顺着桥边的栏杆走进浓雾。
待视线看清,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傻。
那座桥,断了。
透过模糊的雾气隐约分辨出,刚才那个骑摩托的人摔在了对面垂在水中的断桥上,他的那辆摩托车正逐渐没入河水中。
她被这个场景勾起了恐怖的记忆,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大脑瞬间空白。
一口气频繁地进进出出却好像过不了肺,明明是个能自主呼吸的大活人,却险些被硬生生憋死。
直到身后又来了人,看到她如见鬼一般瘫坐在地上,停下自行车才看见桥断了。
那个好心的路人连拉带拽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了魂。
那人让她在那拦着点车,别再让其他人掉下去,自己则跑下了河岸,试图去救那个摔下桥的人。
她拼命平复心情的时候,身后亮起了汽车的车灯。
她生怕对方看不见,跳起来挥动双臂,大喊着让他们停下。
不知是司机走神了还是雾太大了,她只听见“砰”的一声,自己就飞了起来。她在半空中才看清,那是一辆中型巴士,挡风玻璃上还写了某个单位名字。
飞起来时眼前一切都变得很慢,她根本没有一点紧张,担心自己危不危险,而是在思考为什么会这么慢?
失重感在撞击到对面断桥的高处时暂停。很奇怪,这么大力的撞击,她应该碎掉的,却没有感觉到疼。
但失重感并未就此停下,她再次从断桥高位再次向下滚落,经过了第一个摔下来的那个骑摩托的人,而后滚入了河水中。
她唯一仅有的感觉,就是冷。
而后周遭变成了温暖的颜色,冷的感觉消失了,全身都觉得很舒适、很放松、很平静。
可现在,冷的感觉又恢复了。
冻彻骨髓的冷。
肺涨得好像快要炸了,钱浅直接咳了出来。
随着她咳嗽的动作,温热的水随之落到脸上,她听到了几个陌生的声音。
“醒了!醒了!”
“居然醒了!我刚才真的听仔细了,她心口真的没动静!”
“命大呗!这不就活过来了吗!”
钱浅睁开眼睛,浓墨般的夜幕之下,两男一女正围着她看。
“小姑娘,怎么跌进河里了?”
“就是,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家大人呢?”
“幸好我们打渔回来看见你把你捞上来了,否则你家大人要急死了!”
钱浅坐起来,神色有些崩溃。
她没有理会问话的人,咳嗽着爬起身,刚迈出一步就腿软摔倒在地。也不知是不是她寻死次数太多,这具躯壳已经不再想供她的灵魂驱使了。
那女子连忙搀扶起她:“你着什么急啊!歇一歇啊!”
一男子说:“你家是哪的?要不我送你回去?”
钱浅扒开女子搀扶她的手,踉踉跄跄继续走。
“这孩子怎么不理人呢?”
“这么不懂事儿呢?好歹也是咱们救了她呢!”
面对身后不满的怨声,钱浅没做出任何回应,咳着肺腔里的水,踏上回家的路。
咳着咳着,就咳出了眼泪。
她绝望地意识到,她根本死不了。
那人说的不对,她不是他们救的。她投河时天还亮着,现下已然全黑,按道理说淹死十回都够了,她不可能还会活过来!
她想,是不是顺序不对?因为姜婷还活着,她就不能先死?
还有更可怕的一种可能,就是她不能自己选择死亡的时间和方式,只能等待既定宿命的死神降临。
显然后面这种可能,更具说服力。
多次失败的经验令她十分确定,不管是割腕、自缢、还是这次投河,她都真的死了。
每种死法的痛苦和那种陷入混沌的感觉,都做不得假。而后她就会开始闪回,一遍遍地重现前世今生的片段,有时多、有时少,有时快、有时慢。
尤其这次投湖,那些画面比之前慢上很多,仿佛完完全全重新经历了一遍。
难不成就像游戏中的角色,因为没完成既定的任务,角色意外死亡就需要重新读取一遍缓存,然后继续按着设定好的路线行进,直到关键节点完成,角色才能迎来下线的结局?
除此之外,她真的找不到另一种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