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的雾气爬上她的睫毛,整个空间像泡在无垠的宇宙里。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着艾尔登之兽时,心底已经不会再生出最初那种战栗——人可能多多少少都具备自主脱敏性,反复梦到同一个东西,哪怕是最骇人的鬼怪所带来的震慑力也会有所降低。
“你到底想干嘛?”
主动朝它靠近了近身,诺丽纳伸手去摸兽物看似光滑的皮肤,胎膜般的奇异触感攀上神经,如同某种无法解读的神谕在颅骨内摩擦。
『成功修复法环的褪色者,汝可知晓律法为何物?』
她身形一顿,怔在原地。
特殊空间里似乎连时空都是静止的:无上意志的眷兽仍在垂首审视着她,她甚至没办法确定刚才的话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的。
流动的金色脉络充当兽物的骨骼,神秘的深色星云填满兽物的身躯,她听到水面被划出波纹的声音,她看到艾尔登之兽的手来到她身侧。
而后,律法概念的化身捉住了她。
如同踩住一团半实半虚的雾气,这是她第一次站在与它“视线”平行的高度。
『身为艾尔登之王,体内存有法环的能量却不知何为律法吗?』
新的话语带着如同教堂彩窗碎裂的杂音刺入脑海,诺丽纳皮肤上的细小绒毛纷纷竖立起来,也可能因为别的——她对兽物此番举动的记忆还停留在玛莉卡的破损残躯被挂在半空与仿身泪滴被数十根黄金刺捅穿的情景。
女人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睛: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兽物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这一切信息像是直接投射到她的大脑。
“……律法爱是什么就是什么,关我屁事?”她迅速抬手触及右手灵马戒指,转瞬间,那柄权杖便被她紧握在手中。
『诺丽纳,汝亦准备做出忤逆之举吗?』
鬼使神差的,她感到兽物的语气带上些许讶然与不悦。
“我真服了!你就算问责也先给我搞清楚行不行?法环是我修好的!”
她决定醒来后就立即采纳蒙格之前提出的“建议”:光靠黄金树的落叶传去讯息远远不够!很有必要在交界地每一处领域都安排专人传颂她修环的光荣事迹,让全交界地所有生物都知道是谁拯救了交界地。
也没见拉达冈和她说他有梦见过这玩意儿——况且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梦吧?她又不是法环容器。
想到这她就下意识烦躁:“而且什么忤不忤逆的?你一天到晚很闲吗?为什么老是要闯进我的梦?”
『汝曾与吾订立契约……汝之意志……规则……』
脑海中的信息突然摇晃起来,仿佛受制于某种规则的束缚,耳边也随之响起一阵剧烈的嗡鸣。
“什么?喂!你说清楚点!”
梦境迅速坍缩,水晶破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金色的吐息兜头泼下,诺丽纳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时,门口的微光正被黄金树虬结的枝桠切碎在石砖上。
身旁传来细微的响动——拉达冈蜷缩的姿势令她瞳孔微颤:这具曾被称作完美律法容器的躯体似乎正被噩梦啃噬。
“拉达冈?”男人急促的呼吸暴露出交错的旧伤,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火……诅咒……”神祇喉咙里滚出的破碎呓语融进夜色,仿佛有无数火焰巨人正顺着梦境脐带爬进这具躯壳。
她急忙俯身掰过他的下颌:“醒醒!拉达冈、拉达冈——”
烛光摇曳,神祇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几滴汗水顺势滚落进发丝,他在睁眼的瞬间同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不由抽了口气——仿佛他抓住的是生命中最后的稻草。
他的瞳孔终于聚拢焦距,但那金黄的虹膜里仿佛还残留着跳动的火苗:“我的头发……”
诺丽纳故意凑得低了些:“是红色。”
喉间一紧,他被她一句话彻底带回现实。
拉达冈安静地看着她,只有胸腔的起伏证实他现在不是具石雕。脑中的思绪仍处在混沌状态:巨人战争离现在多久了?他很早之前就没再做过这样的梦,亚坛高原上年年岁岁迁徙的雁群来了一拨又一拨,罗德尔王城的街道也早被时间留下独特的蚀痕,这有红发在他的不断努力下亦成为一种荣誉的象征。
眼见自己的王夫保持诡异的沉默,她不由怀疑是不是刚才的话捅他心窝子了:“听着,你现在躺在我们寝殿的石床上,不是在雪山之巅。”
女人边说边试着往回抽出被他紧紧攥住的小臂——要不是知道事出有因,她都怀疑他想直接掐断它。
神祇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力道收回,诺丽纳迅速小幅度地甩了两下,没作犹豫地便捧住那张被噩梦折磨的脸:“红发就红发呗!红发既不影响你吃饭睡觉也不影响你成为黄金律法神祇不是吗?”
拉达冈尝试开口,可惜嘶哑的嗓音比句子先一步触及她的感官。
“我……”
一滴眼泪倏地滑过神祇眼尾,她的眼睛骤然睁大一圈,随即像个张开翅膀庇护幼鸟的雌鹰,整个上半身都覆住他的前胸:“哎呀!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的……”脸颊上很快传来唇舌温热的触感,女人继续在他耳边柔声安慰:“这个颜色很好看,我很喜欢这个颜色。”
拉达冈自己也无比惊诧——他怎么会突然流泪?眼泪向来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门口渗进来的光继续无言流淌在他火焰色的发梢,诺丽纳感到掌下紧绷的肩颈正在放松。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还没见过拉达冈哭呢!她自己又不是个多擅长哄人的人,此刻只能笨拙地用手掌环住他的脑袋给予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拉达冈是整个交界地最完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