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是那样渺小。
艾尔登之兽遥遥注视着她,像在审视某尊会呼吸的雕像。它是隶属无上意志的兽物,也是律法概念具现化的模样。
她静静等着,等着它如星云般舒展庞大的身躯,一如它曾在最终之战时以律法之形为她降下的无情审判。
诺丽纳感到心底升起股迟来的孤寂,不过她更相信,自己能打败它第一次,也能打败它第二次。
“……为什么又要闯入我的梦境?”她的声音率先在这虚幻的空间中回荡,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艾尔登之兽缓缓游到她的面前,她下意识抚上右手的灵马哨笛,眼睫轻垂间,那枚契约戒指也映入眸中。
“你怎么不去找拉达冈?”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女人仰起头,望向兽物头部那如恒星般闪耀的金色光点,“按理说,你此刻不该继续隐匿在他的体内吗?”
兽物以手将她拢在原地,体内那生命线一般的触须如液态黄金般缓缓垂落,轻柔地在她的锁骨上蜿蜒,最终形成了荆棘般的图腾。那些纹路仿佛是有生命的,每一道凸起都恰似拉达冈发辫的精致纹样,带着火焰般灼人的温度。
诺丽纳的的指尖轻轻探入组成兽物身体的深色光晕之中,然而却始终触不到它的实体——毕竟,这终究只是一场梦,或许是黄金律法在那红发忠犬的祈求下为她精心编织的无形牢笼。
思及此,她冷笑出声,随即像是被契约戒指上的方形琥珀在掌心刻出道血痕,猩红的液体滴入兽物腹部,砸出一处蛛网般的裂痕。
伤口处的光斑忽明忽暗,渐渐幻化成了拉达冈的眉眼。那双金瞳中,涌动着如熔岩般炽热的欲望,与昨夜他在石床上紧紧掐住她腰肢时的神情别无二致。
艾尔登之兽的手亦在悄然发生改变,象征智慧的五指变成几条细长锁链,不容抗拒地缠上她的臂膀。
诺丽纳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既有抵触,又有一丝隐秘的快意。她抿起嘴角,故意将契约戒指狠狠抵在光斑中央,看着它逐渐如烟尘溃散。
“告诉他——”她用力拽下胳膊上的锁链,呼吸间弥漫着焚香与羊皮卷混合的独特气味,“若想让我戴上这象征束缚的镣铐,就亲自跪着来求。”
晨祷的钟声如同一记重锤,硬生生撞碎她的梦境。诺丽纳睁开双眼,意识逐渐回归现实。她看到拉达冈正握着她的发尾绕弄,神冠中央的那枚小巧的金色坠饰恰似刚才梦中滴落的血珠。
拉达冈总喜欢玩她的头发,她怀疑他真的对金发有某种执念,哪怕是接近米色的浅香槟金——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人的劣根性向来如此。
“你似乎做了个不平静的梦。”拉达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关切,却又仿佛只是随意的询问。
她眨了眨眼,没有立即吭声,因为她注意到几绺缠住她胳膊的红发。
将它们逐一拂开,女人也顺道坐起身来:“没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你醒了后难道一直在看我吗?”
“算是,”神祇点点头,“不过我还拨了拨香炉里的燃香,顺便看了会儿书。”
她当即补充道:“还戴上了你的神冠。”
拉达冈笑了笑,对她莫名充斥着揶揄的语气不置可否。
“今天你来为我编发吧。”
鬼使神差的,诺丽纳想起昨晚上在亭阁发生的事。但是拉达冈吃醋应该,不至于吃到这种地步……吧。
“可是我不会编你平常那种辫子。”
神祇仍然坚持:“随你怎么编都可以。”
打量了眼外面的天色,她觉得自己待会还可以再睡一段时间。随便往身上套了件晨袍,女人便看着神祇自顾自走到镜子前坐下,金色的眸子透过平滑的镜面与她交换视线,仿佛他永远都会坐在那等她。
双手触碰到神冠两侧的边缘,微凉的金属触感唤醒梦中的感觉,交错分布的菱纹线条和中央的筝形设计犹如一个造型奇异的囚具。诺丽纳的思绪不禁飘远,忽然怀念起那夜他摘掉神冠的模样:凌乱的红发披散下来,如同祭坛上华美的绶带,喉结在她齿间滚动,发出破碎的祷词般的声音。
梳齿在女人的帮助下咬住一绺神祇的发丝,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修长的手指抚上脖颈,无名指上的契约戒指不比神祇那双金色的眼眸逊色多少。
“将它戴在我的手上时,你在想什么?”
神祇将脑袋朝后稍稍倚了倚:“怎么了?”
“拉达冈,我只愿意养听话的狗。”说着,她也望向镜中的女人,那双因赐福而异色的眼睛如同艾丝缇身上最深邃的星体,“或许我会更喜欢以前的你。”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幻想着昔日那个还没有完全被权力浸浴的、带着点青涩的存在。
但她很快就自己在脑中又按下暂停键:拉达冈就是拉达冈,昔日的红发英雄是他,曾经的艾尔登之王是他,现在的黄金律法之神也仍是他。
过去,现在,未来,从伴侣关系上出发,拉达冈都应该只是拉达冈,而不是什么英雄或者王亦或者神祇。
她不想和某个形象符号谈情说爱,正如每次情动之际都能听到拉达冈缱绻地呢喃她的名字。
然而她骤然的沉默并没有让现实中的时间也跟着暂停,猝不及防地被神祇拽至身前,她下意识用手撑住桌沿。
“诺丽纳,是我一直以来纵容你太过了吗?”
她清晰地感受到拉达冈的一只手掌正紧紧地贴住她的后背,黄金祷告在他手中凝结,化作半透明的锁链,锁扣住她的四肢。
“哼,明明是你在求着我纵容你。”
神祇眉尾轻挑,眼中闪过一瞬光影:“让我教教你怎么约束不听话的小马驹。”
“黄金律法基本宗律的第三条律令,”他迫使她抬头回望镜中的自己,“背诵给我听。”
女人的睫毛微微颤抖,那并非出于敬畏,而是另一种更为危险的信号:“……所有黄金子民都需对黄金律法之神的决策保持绝对服从。”
“没错,但我的乖女孩知道什么叫‘绝对服从’吗?”
“第七条律令也明写了艾尔登之王有义务维护黄金律法的正统性!”
“你想和我辩论律法条例该如何理解并解释吗?”
她再次为拉达冈如此娴熟的强词夺理感到震惊,随意系起的长袍滑落下去,露出爱痕未消的脊背。黄金律法的力量再次凝成祷告,他以指为笔,一笔一画地在她的背上勾勒自己的名字。金色的光芒安静闪烁着,片刻后便如同炽热的烙铁,深深烙入她的脊椎。
在她脑子里的弦还没重新续上时,拉达冈从身后悄然拥住她,掌心轻轻覆盖在她的心口——这个动作在此刻比任何祷告都更像是一种亵渎。
“拉达冈!你就不怕瓦伦汀因你而死吗?!身为影子野兽,它曾以它的性命向我起誓!”
“……哦?”轻盈的吻栖落于女人耸起的蝶骨,仿佛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诺丽纳将头朝侧后方扭去:“它说你除了在我身上施加赐福,永远都不会再找什么新办法来对付我,并且……”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出口,“你会为我献上你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