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礼将杯壶收整完,灭了几盏灯,也带上门离开了。
周遭一时间寂静下来。
陆丰铭手搭在信封上轻敲,笑意淡了淡,烛光的映影在他脸上跳跃,晦暗不明。
沉安没有出声,只是摩挲着杯沿,静静瞧着他。她总是在好奇,他究竟在想什么。那双无光无灵的眼睛,沉寂着朦胧的灰,永远不知落在何处。他总会带笑“望”向自己的方向,仿若能“看”到她,能瞧见这周遭的一切事物。在他眼中,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她有很多想问他的问题,却又无措开口。她想到了许多,却又像什么也没有。仿若是浸在一片宁静的清洋,周身满满当当,却又空空荡荡。
留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陆丰铭随手将信塞入袖中,才又笑转向沉安:“这些天风沙仍会很大,沉姑娘若是想要练剑的话,之后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这话确实勾住了沉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瞬间一扫而空:“去哪?”
“现在已经很晚了,沉姑娘。”他轻叹,却并未不耐,扬起的笑是极致温和,“你需要休息。近期有些不安稳,不过客栈会很安全,你们安心继续住下便好。”
沉安点头,并未深究:“好,那我明日来寻你。”
他依旧笑着,却是更明亮了几分。
沉安见过大漠初晨的光晕,那是一道柔和而绚烂的画卷,在遥远的天际线悄然铺展,轻轻撩开暗星的帷幕,倾洒在无垠大漠之上,将无尽的沙尘裹上金纱。那时是何等的惊艳,此刻却觉得,远比不上这烛光摇曳下他对她清浅温和地笑。
不禁莞尔,那是——无尽的欢喜。
次日。
春桃端了水进来放在桌上,又俯身替沉安整理衣襟腰带。眉眼间可见的忧心:“公主,使君说过些日子风沙暴怕是又要过来,而客栈安全,便想让队伍再多留些时日。”
其实是近期江湖上实在动荡,和亲队伍人太多目标太大。若是真被人盯上,要保全所有人几乎是不可能,他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那就这样安排便好。”沉安擦了脸,“左右不过晚些到罢了,想来西藩也不会在意这些。”
“怎会不在意?您可是大庆公主,和亲又事关两国大事,那藩国王室必然在意礼待公主。”春桃柳眉一竖,又有些得意,“您是不知道那些西藩使节是怎么赞扬公主您的,都赞扬您是神仙下凡,剑仙临世呢!说是大王子听闻您的故事,也对您仰慕已久……”
但作为和亲公主,这并不是件好事啊,春桃。
春桃仍在絮絮叨叨,沉安一哂,轻飘飘略过这个话题:“往后在这里便不要称呼我为‘公主’了。”
“诶?”春桃被打断,呆愣一瞬,又点点头,“哦,也是,这里人多眼杂的……那我应该叫什么?”
沉安眸光一动:“便叫我,‘沉姑娘’吧。”
春桃张张嘴,刚想说不合规矩,又注意到沉安推门正准备跨出门,随即垮下脸:“沉...公...您,您又要下去啊?”
沉安疑惑看向她。
见她只是跺了跺脚,并未言语,便收了视线怡然下楼了。
“沉姑娘?”刚下楼,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下越过栏杆而来。
“陆老板。”沉安一笑,步伐稍快了些。
“慢些,莫急。”陆丰铭迈上台阶,手轻扶住她小臂,不过一瞬便自若放下。
他今日着了身暗纹墨袍,腰间铃铛依旧,发以簪束起,长身玉立。
沉安的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有伤有茧,习武之人的手罢,其实同她的没什么分别,不过更修长些,也更宽大些……感觉,应当还是会有些不同吧。
“沉姑娘?”陆丰铭侧了侧脸,低声询问。
沉安收回思绪,抬眸看他:“陆老板今日有何安排?”
“二楼东厢有些事要我去处理,别的倒也不妨事的。”他温声笑着,“沉姑娘可喜欢芒果?今日大早秦小公子派人送了些新鲜芒果过来,我让人切些,饭后可以尝尝。”
“好。”沉安应声。
陆丰铭手搭上扶梯:“沉姑娘先吃饭,我这边很快会结束的。”
沉安又点点头:“好。”
笑意浸染,他微微俯身示意一礼,转身上了楼梯。
沉安收回视线,在大堂寻了处空桌坐下。
周边的人切切声纷杂,杯碟交错,却似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声音被刻意压下,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宛如阴云低压笼罩,颇有山雨欲来之感。
“唉,刚刚那是?不是吧……连他都……”
“行了,先管好你自己,让他们大人物斗去吧。”
“也要能保得起啊,我的时间可快到了……你说我要是去和陆老板求情有没有用?”
“做梦。”
“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这里……唉,你们听到没有,刚刚……”
“嘘!你不要命啊!”
“能到这儿的都是能人啊……”
点的菜很快端上桌,沉安轻声道了句谢,心中不免疑惑,耳边尽是些忧心之语,自然也是没什么胃口。
门柱,地砖缝都是些未干的血迹,难道昨日晚上又有人来?可她听力一向好,若是有人闯入她不可能不知道。况且……她回想今日陆丰铭的神态,也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