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来到了市郊一家酒馆。
这酒馆装成了一个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风格,我走进去,看到三号桌上坐的人,不由得愣了愣。
那人正好在喝冰纹方形玻璃杯里剩下的最后一口酒,我和他的视线在酒杯上沿碰了个正着。
我走过去,坐下的同时,服务生端上来一杯……牛奶。
“居然是你。”
我慢慢地把手包放在一边,看着他同样在端详着我的神色,他拿起手边的威士忌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昏黄的灯光搅在同色的酒液里,辛辣又带着冰镇后冷冽的味道奇异地蔓延出来。
他喝完这一口酒,又像久别重逢似的看着我说,“也没什么意想不到的,只不过稍稍有些惊讶吧。”
周至深坐在我对面,他穿了一件针织稀疏的毛衣,灰白阵线中间是一颗摇滚风格的红心,下面穿了一条谨慎的深灰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高帮马丁靴。
“是……不过徐总没来,这是因为……”
“我知道,我们原本就说好了不要见面,只是一个音乐爱好者和制作人之间的正常关系,我不希望玷污其中的纯洁。”
我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徐总那边应该和你说过了大致情况,我该怎么称呼你?小周还是……酒神?”
周至深微笑了下,眼睛里闪烁着蜜糖般的柔情,我头一次发现他脸上有不太明显的浅浅酒窝。
“那我该怎么叫你?小师父还是姐姐?”
他的眸子中似乎有涟漪,灯光一闪,漾起一阵波动。
这称呼令我心神一晃,但很快我就绷住了表情,正常说道。
“还是不要说这些了,天也不早了,说说合作?”
说着我把包里打好的合同和条款拿出来,说道,“我知道你的性格,也不想耽误你太多时间。反正你的音乐风格我是很了解的,你这么有才华的人能愿意和我们合作,也是我们的荣幸。”
说着我把那份被塑料封皮严丝合缝包裹住的合同推到他面前。
“价格你可以看看,如果觉得少我们可以再谈。”
自从上次的风波后,为求稳妥,最终推出的周年庆视频并没有太多心意,自然也被闻风而来的看客嫌弃了一番,有觉得华美太Low的,又觉得没骨气的,还有人发表阴谋论说这是因为抢了竞争对手的蛋糕……
王梓轩见到我的时候痛哭流涕,哀求公司不要起诉他,也承认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了拿钱办事。
我没说什么,但还是在徐麒文面前争取了一下。
“你不恨他?”
我说,“一时意气也能理解,我觉得他毕竟还年轻。从我个人角度我不会继续追究下去,但如果公司要问责,那么我也不都多阻止。”
“嗯。”
徐麒文看了看我,沉稳地应了一声,道,“就这样吧。”
……
但是我们也同样放出了消息,说是会请一位重量级人物为华美量身打造一首企业宣传歌曲。
作为内部人,我当然清楚第一人选是酒神,不过也并不是有绝对把握,多亏徐麒文还有这么一条神奇的联络线路,不然我们也只好选择plan 2了。
周至深用右手随意地揉开纸页,但并没有翻开细看。
然后他淡定地说道,“我答应。”
我愣了下,“报价你还没看。”
他弯唇一笑,“你们徐总为什么让你去香港?”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
酒吧里的人很少,只有酒保戴着手套,细心擦拭着玻璃杯和酒器。
“正常的工作安排而已。”
“是吗?”周至深撑着下巴慵懒地看着我说道,“可我觉得他是在保护你啊,之前不是裁了很多人吗,你的部门居然完好无损。”
我微微有些惊讶,“你和徐总交情这么好?这……你都知道。”
“这种消息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忘了我妈和我舅舅和徐建明以及徐麒文都很熟的,我们原本也见过几面,只不过他没认出我就是那个神秘笔友。”
我心想这也正常,他们属于一个圈子的,没见过反倒奇怪。
“那好。”我说,“不过这只是草拟的合同,正式的合同我会让法务审完了再给你,不过是直接联系你还是……嗯,你有没有助理什么的,比如上次见到的苏诺?”
周至深看向只有一盏路灯的窗外,半天没说话,我想着要不要再提醒他一下,他却说。
“直接发我吧,我给你个邮箱地址。苏诺是我的合伙人,她对国内比较熟悉,而且最近事情很多。”
我想起来上次见面提到的工作室,我问了一句。
“你们要开音乐公司吗?”
“只是一个比较全面的个人工作室。选址、装修、设计这些都要她来对接把控。”
周至深的卷发垂到手背上,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些。
我在想什么……
我不禁有些懊恼。
“这样我就明白了。”
说完了公事,似乎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我一时有点尴尬,用指节碰了碰鼻尖,拿起手边的温热牛奶喝了一口,还是甜牛奶。
周至深手指抚过杯壁,指尖残留嫣红。
“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我放下杯子,舌尖舔去余渍,桌子上没有放纸巾,恰好我也没带,就摸了摸嘴角。
周至深看着我,我说,“明天和徐总现场汇报一下,后台就要回去了。”
“这么急。”
“嗯。”
悠扬的意大利提琴曲还在飘着,室内回荡着女声的轻声低诉。
“本来想着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工作室,虽然还是个半成品。”
我说,“这次时间恐怕有点紧张,要不然下次?”
“我还给阿洛准备了一个舒适的猫房。”
其实我想说此时此刻,周至深也很像一只猫。
“阿洛……”我下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那只像猫中模特一样的小猫充满了高贵的名媛气质,只是这下林凌要忍痛和它分开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养小猫小狗之类的。”
“以前是不会。”周至深的目光好像被拽进了回忆当中。
“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妈在英国长大,他们偶尔回家,我都要靠着托管老师和保姆照顾。不过我很感谢他们,物质父母给我了,情感她们给我了,我这一辈子没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
我眉梢轻轻一跳,心中略有不安。
“其实我很好奇,既然你就是酒神,那中间隐退的那几年是因为什么?”
说完我急忙补充,“不过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我就是瞎打听。”
“最开始我妈要求我去耶鲁,但我不想。我只想好好搞音乐,他们觉得我像是没长大,我妈说如果不去的话那么之后他们不会给我一分钱。”
“那时候为了解决生计,也为了看看自己的商业价值我给很多欧美唱片公司和一些知名工作室投demo,可是都没有回复。最后是一个叫林盛的美籍华人联系了我,他说他原先是做拍卖生意的,只不过经营不善破产了,后来又用剩下的钱组建了个小规模的工作室,他说自己有挺多资源,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既然有人联系我就试试。”
我忍不住接着说道,“可是这人听着像个骗子。”
周至深一笑,“可以这么说。我们合作了两年,这期间他确实帮我找到了一些合作机会,不过好景不长,第三年春节的时候他找到我,和我说他最近遇到了点事,需要些钱投资。”
我一皱眉,虽然知道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还是忍不住发言,“这完全就是杀猪盘啊。”
“你先别急,听我说。”
我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