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之后，君寰宇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塌上，只觉得如乘云霄。

叶知书温雅的声音呢喃在耳旁:“公主，您是与王上达成了某种协议了吗？”

君寰宇懒懒地抬起眼睛，看向叶知书的眸子里，十分中有九分都是赞赏。

在她和父王那些极尽拉扯的阴谋中，叶知书和其他人其实并无不同，她并未与叶知书说过什么。但他仍然有所察觉，这样的智慧，让她如何不喜。

“父王想让我嫁给李昴，这件事想必你也早有耳闻。”

叶知书点头，沉吟道:“王上不知道你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不然绝无此想法。”

“那你就不好奇，李昴已有太子妃，甚至我那侄儿都几岁了，父王为何会想让我做太子妃？”长眉一挑，眼睛里像是流光溢彩，君寰宇饶有兴致地问。

叶知书明知她在有意试探，却也不恼，并坦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想，王上应是担心假以时日，黎国会再度出现外戚专政的局面。淳于绛德虽然贤良淑德，但她有一个飞扬跋扈的兄长，有一个自视甚高的妹妹，最重要的是淳于家族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世族，根深蒂固，错综复杂，如果那时不是出了李营此人，兴许最后的局面会真如王上所忧。而你，我想王上在你的身上定然看到了淳于王后的影子。与王后不同的是，你的身份是个“孤女”。即便有朝一日能获得如淳于王后那般的权力，也绝对不会造成外戚之乱。”

接着叶知书举了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公主听过“吃绝户”这一词吗？知书冒昧，王上的目的与之颇为相似。”

君寰宇并不介意这个类比，她笑了笑:“可惜父王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他想吃绝户，却不知道这个绝户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

“可是你既然不愿意在此时表明身份，便只能拒婚，以王上的威严，他一定会龙颜大怒。”叶知书继续认认真真地思索着，“但归根究底，王上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平衡王后与太子。只要结果殊途同归，想必王上并不在乎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李昴。公主，知书猜不到，你答应了王上什么条件。”

叶知书能分析出这么多，已经出乎了君寰宇的意料。

可这份欣喜也很快被惆怅冲散。

君寰宇眉眼沉暗，幽幽开口:“不日，父王将昭告天下，寻回失散多年的温华公主。”

短短的一句话，让叶知书听得瞳孔一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莫非王上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但随即他就知道事情绝非如此。

就像上一次他在王上的表情中也有所猜测一样，但是最终他还是果断地推断出王上绝不可能知道她就是真正的温华公主这一事。今日同样如此。尤其是她的神态，若是父女已相认，她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那会是什么？叶知书飞速地想着，只觉得一股窒息般的压抑扑面而来，如同多年前他第一次以朝臣的身份站在朝堂，目的那些尔虞我诈一样。

“公主温华，出生之时，因黎王宠妃的报复而流落民间。如果不是青睐她母妃的楚山之故，或许迎接她的，是一个非常悲惨的命运。当年我和亲至匈奴，亲眼见过无数被俘获的中原女子，在那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连羊圈里的羊都不如。其实我应该在上一世就看透了的，哪怕他心里的愧疚再如何深重，也比不得切身的利益。”

君寰宇右手紧紧扣着桌沿，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一纸《遗匈奴和亲书》的内容。她唯庆幸，十岁回宫后，因种种之故，她对父王母后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刻。和亲之时，也就没有那么的失望。

“这些年来，他征派了无数人四处寻我。我从不怀疑，他对亲生的温华公主，甚至养育多年的君池鱼，都有着真诚的父女情。可这些，相比起来他的利益，真的太微不足道了。”

此时的黎王，并不知道她君寰宇正是他寻找的女儿。然而仅仅当他意识到，如果让君寰宇来做这个“温华公主”，远比找到真正的女儿来做“温华公主”，更加有利时，他竟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如果她君寰宇当真只是一个与黎王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呢？那真正的温华公主，不管此时在那里，从此都将彻底失去了属于她的一切。甚至于君寰宇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真正的温华公主出现了，黎王也会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痛下杀手。

这就是帝王之家，是如此的冷血无情。

“公主，”叶知书心疼地看着她刚想说一些开解之言，却见君寰宇的神色豁然开朗，不复方才的悲伤，“但作为君主，父王不愧为我最为敬重的人。成大业者，必将利益置于首位。仙有无情道，方能以证大道。我也，当受教之。”

“淳于王后心无杂念，只想找回她真正的女儿。如若你就这么被黎王认下了，王后定会极力反对。可事涉王室血脉，即便她是生母，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你又杀死了淳于悯生，怨上加怨，她一定会对你深恶痛绝。反之太子李昴，只要你和王上配合好，他一定会相信你就是他的亲妹妹，对你怜爱有加。王上这一番谋算，当真是好手段啊。”

叶知书不禁感慨。如此一来，身为“冒牌货”的君寰宇，永远不会和淳于王后和解，而太子李昴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君寰宇取信于他并不难。甚至在和淳于王后敌对之后，“冒牌货”的依仗也只有黎王和太子，她更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太子对抗淳于王后及她背后的世族势力。

叶知书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公主如今正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中。而且这还是暴风雨来的前夕。他心疼之余，也一阵羞愧。

不能帮公主分忧已是他之无能，却还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指责她枉顾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上每天抬下去那么多尸骨，朝堂上一个小小的争执都可能引发一场民生之难。他们又比公主所谓高尚到哪里去？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来做指责呢？

叶知书恨不能狠狠甩上自己几巴掌。

他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朝着君寰宇长长作揖，说出了肺腑之歉言。

君寰宇也终于展露了笑颜。

她将人扶起，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维桢，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可是只有你，我是个自私的人，这条路哪怕是条千刀万剐的不归路，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坚定地陪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