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
时雨一愣,再次看向对面的巩仁杰,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裤兜中的手机嗡嗡一响,他马上掏出来看信息,踌躇着打字回复。回复完消息后,抬头说道:“那个……小雨,要不你先回避一下?一会儿有人过来。我们可能谈点事。”
“好。”
时雨进了会议室,背对着外面坐着。既然巩仁杰希望她避嫌,她就不主动去看。
没过五分钟,门再次被打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把门重重关上。很显然,会议室并不隔音,即使不想听,声音也会自己钻到她的耳朵里。
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巩老师,你到底想干嘛?”
虽然叫他“老师”,语气却像是嘲弄。虽然背着身,她依旧一下子听出这个声音是谁的。
师哥潘鸿志。
“潘导,我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这个调动的事——”
巩仁杰的资历原本是比他深的,但是说起话来倒像是求着潘鸿志。
潘鸿志连珠炮似的反问:“调动的事怎么了?这是台里的决定,和我有关系吗?是我调动的吗?你天天找我干嘛?”
耳中听着争吵声,眼前师姐的回复发过来,清清楚楚写着:
【这周台里给节目重新评级,打算砍掉这个组,组里能干活的人基本都被调走或者开了。我这几天再帮你问问其他的组。】
那为什么要把巩仁杰调进来?
之前听过的骇人传闻被悉数记起——有的单位要裁人,就会故意造出些对方工作上的问题,手段很多。常见些的无非是故意拖着流程,审批迟迟不通过,又或是把对方调去要整个砍掉的部门。
也就是说,他面临的并不只是转职,而是变相开除。
“当然不是您的问题!我就是想说……”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之前‘飞越’说让我留在组里,转成职能岗,我也是帮节目出了些力……”
潘鸿志反问:“你出什么力了?”
“我之前不是在帮咱们节目做选角来着吗。”巩仁杰这句话终于说得有了些底气。
潘鸿志嗤笑道:“你说谁啊?池一。”
巩仁杰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潘鸿志只轻轻的一笑,巩仁杰的底气瞬间消散,如同压了好久的王炸底牌被人一下抽走。时雨在屋内,心头也是一跳。
是巩仁杰联系池一去“飞越2”的。这或许就是他忽然参加节目的原因。
他还说了什么,是怎么说服池一的,有没有向池一提到自己?
如果巩叔叔是向他论过去的交情,是不可能不提到自己的。虽然提了,她原本要去实习的事巩仁杰应该是不清楚的,节目的实习生多一个少一个,总是没人在意。
他没想到的的是,他找池一商量好了加入“飞越2”后,自己反而被踢出了节目组。
潘鸿志却问:“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吗?”
巩仁杰有些着急:“那也是我联系来的……”
“那你接着联系啊。现在这个组都归你负责了。离开了‘飞越’,你怎么就不能联系了?”
“我……”
“你不是有人脉吗?那你自己找人来啊!你之前跟着时涛,哦,他死监狱里了,那你去找他认识的那些人啊——别以为你手给砸了,所有人都欠了你的!该给你的赔偿不归我负责。”
潘鸿志说罢,推门快步离开。
原来那个被砸伤手臂的摄影师就是巩仁杰。
时雨神色黯然。
三年前,她父亲被查出涉及利用职务之便伪造合同,进行金融犯罪,涉案金额上亿。跟着他的所有人无一不收到牵连。其中当然也包括巩仁杰。他转而加入江城电视台,做最基础的摄影工作。可是现在——
“那个,小雨,谈完了。”巩仁杰推开玻璃门,发出刺耳的“滋啦”一声,时雨转过身来,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只答应一声“哦”,起身走出玻璃门,等巩仁杰先说话。
巩仁杰却不说话,背着身端起杯子,叹了口气,手忽然不受控制似的一抖。
清脆悦耳的重重一响,玻璃杯砸在地上,碎成了数不清的残片。
玻璃碎片大大小小,散落一地,时雨俯身去捡,巩仁杰跟着蹲下,捏起其中一片。尖锐的棱角割伤了他的拇指,渗出细细的一排血珠。巩仁杰很悲哀地注视着她,终于问她:“小雨,你能不能帮叔叔一个忙。”
她本来应该应该不假思索地答应的,她的面前是一个这么可怜的人,一个再也举不起摄像机的摄影师。
但是她没有马上答应。
因为有一个忙是她帮不了的。
巩仁杰还是问她:“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池一。”
-
入夜,江城没有下雪,气温却比那些下雪的日子更冷。
和池一的饭局定在江城最好的中式酒店,华胜饭庄。
时雨来过这里吃饭,却从没去过这里顶层的包间。巩仁杰把时间定在了周六晚上,他和时雨说,只是出吃个饭,除此之外,时雨不用再帮他做什么。
她只问了池一一句,有时间吗。
如果池一说没时间,那就算了,再好不过的拒绝理由。但是池一只回了一个“有”字。
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她五点四十就到了,进门时却看见巩仁杰和池一都已落座。
窗外是灯火璀璨的夜景,大圆形的饭桌能坐十几人,然而只摆了四把椅子,两人一左一右地坐着,没人坐在对着门的主座上。
巩仁杰招呼她一声“来了啊”,池一只抬起头看她一眼。
时雨坐在了尾座,忽觉气氛实在尴尬,去拿桌上的菜单:“点菜吧。”
巩仁杰含糊道:“那个……小雨,要不等会儿再点?”
时雨不解:“等什么?”
巩仁杰:“还有一个人。”
时雨一愣:“还有谁?”
巩仁杰话音含糊:“马钊。就是……江电的一个领导吧。”
时雨不知道那是个什么领导,但想想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他所说的“出来吃顿饭”这么简单。
巩仁杰的目的当然是留在电视台,她本以为,巩仁杰只是想私下劝池一加入他们的节目,以救活那个要死掉的节目组。
然而池一和“飞越”的合作谈得差不多了,就算池一自己同意,兹事体大,事情也没有那么好办成——但是台里的领导一出来,这件事的性质显然就不同了。
巩叔叔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好办成,必然会找其他人来坐镇。
自己不该这么相信他。
时雨看向池一:“池一,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先走。”
她在暗示他离开,就差把“快跑”两个字印出来举在脑门上了。
池一正向后仰着些身体靠在椅背上,打开菜单潦草地看着,抬头对她含情一笑:“我方便。”
六点,巩仁杰下楼去接那位叫马钊的领导。
池一知道时雨在看他,也不抬头,还是看菜单。
没过五分钟,巩仁杰领着一个又高又胖的中年男人进来了。
他穿着打扮不算奢侈,但处处都透露着刻板印象中领导的气息,抬手就要和池一握手。
目光移到时雨身上,还有几分疑惑,小声问巩仁杰这是谁,巩仁杰只说是工作人员。
时雨反而成了那个看起来多余的人。
他一坐就坐在主座上,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硬菜,和服务员说着:“按以前的口味来。”
饭菜还没上,他又开了一瓶白酒,要给池一倒,池一婉拒:“我不会喝。”
马钊和气地笑了笑:“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我肯定不答应!”
巩仁杰接过酒杯,马钊又问池一:“和费导演还联系吗?”
“嗯。”
“他的电视剧在和我们谈独播呢,下一部是不是就该你当主角了?哈哈哈哈!”
时雨听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