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博士把家里整理得很干净,并且特意留言让艾斯特尔注意个人卫生,起码做到每日一次的清洁。
艾斯特尔还和A区的人打过交道,那些人穿着华丽的服饰,从头到脚都透露着高级感,就连头发也打理得很讲究。
“还不是怕你不舒服?你衣服沾水了,灭火用的水又不干净,而且你头发现在乱糟糟的,不好看。”常卿觉得她在跟自己客气,“没事的,又不是我要帮你洗衣服,快去吧。我车你坐过,白色路虎,车牌0122那个。”
“嗯。”
好说歹说,艾斯特尔总算答应了。常卿感觉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要是再认死理,自己也没话再劝了。
她把艾斯特尔安排得明明白白:“你换完就在车上等我吧,我给萧柏星送完饭就去找你。”
艾斯特尔看着她:“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对我、对萧柏星这么好?”艾斯特尔觉得,不管她也好,萧柏星也好,她们对自己总是一副很宽容的样子,还送给自己许多东西,但她们从没对自己提过要求。
就连萧柏星为她花钱,也没提过让她还,只是说她的生活费很多。
但艾斯特尔在地下城的时候,能见到的只是敛财的商人,残暴的恶徒,甚至纪律严明的军队内部也会出现行贿的行为,没人会如此大方地将财产赠与他人,他们全都一副死也要躺进金棺材里的样子。
常卿说:“当然是因为我们认识,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这么好。”
常卿强调“这么好”是因为她也知道,她没有菩萨心肠,要是今天偶遇了一个路过的苦命人,她顶多给那人买点吃的,然后祝那人好运,不会这么上心。
她也明白这样的回答艾斯特尔不会买账,认真想了会儿:“因为你们都还挺不错的吧?你看萧柏星,给你买这买那的,还带你熟悉环境。”
“你呢,看着挺单纯无害的,而且你来这里,举目无亲的,就跟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小姑娘似的,面对未知的世界肯定很惶恐吧?遇到事了也没法找家长商量,想想还挺可怜的。”
“最主要还是怕你被虐惨了黑化,有毁灭世界的念头就遭了。”常卿没正经两秒就又开起玩笑,“我得把你邪恶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没那么遭。”
这个世界的糟糕与否,不在于世界本身发生了什么,而在于身边的人给予的反馈。
常卿是愿意给予正向反馈的那类人,同样,她的主动也能未她换来不少善意,虽然更多时候是单方面付出,但她从没后悔过。
艾斯特尔很认真地听完,摇摇头:“我还是很难理解。”
但她一点都不着急,人类的情感本就复杂,她还有余下很多的时间慢慢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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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柏星知道常卿领着艾斯特尔去理发了,吃完饭后就安静等着她们回来。
她已经和导员请好了假,明天不用去上课,但辅导员觉得她住院这件事很严重,就打电话给她家长报备。
于是萧柏星不出意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程琳非常焦急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听她那架势,似乎打算明天直接坐高铁来清阳看望女儿。
萧柏星赶紧安抚道:“妈,我真的没事,明天就能回学校了。”
“我真的不难受,就是当时比较紧张,你也知道我的心脏不好,平时干坐着也会跳得很快。”
萧柏星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程琳要来的念头,但程琳还是半发牢骚半担忧地说:“你看,当初我和你爸爸让你在家附近上大学,你不听,跑到清阳去了,那么老远,我们只能干着急。万一……”
程琳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把脑子里那些更可怕的猜想说出来,因为她也没办法接受萧柏星真的出事。
“小概率事件而已,而且你看,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什么事,运气好得很,所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萧柏星和家里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平时那种寡淡的语气,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多少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萧柏星知道,从小到大,因为自己先天性心脏病的事,家里人都没少操心。
虽然那个时候吧……她父母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和谐,每次都会因为一些小事闹个鸡飞狗跳,属于谁都不听谁的。
最严重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吵着要离婚,但到了萧柏星十二岁那年,争吵声一下子消失了,她的父母忽然都“长大了”一般,不再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更重视萧柏星的身心健康,凡事只要不过分,都依着她。
一开始萧柏星挺害怕的,在猜自己的病情是不是恶化了,快死了,才能拥有这么和谐的家庭氛围。
但越往后的日子,萧柏星的状况很稳定,父母也像模像样地过了几年,再后来,萧柏星上了大学,在离他们数千公里外,也能感受到他们无微不至的关心。
程琳又问:“最近学习怎么样,累不累?没什么烦心事吧?”
“没有,都挺好的。”萧柏星唯一一次不知所措,是在遇到艾斯特尔的那晚。
那个时候她其实很想打电话给家里说说她遇到的离奇事件,再询问下该怎么办。
但想来想去,这件事还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没必要惊动家里人。
“小星,你也知道妈妈爸爸年纪大了,总爱唠叨,你也别觉得我们烦。”程琳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哑,像是硬憋着一口气,“我们不在你身边,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要吃好、喝好,别总想着省钱,没生活费了就跟我们说,一定别委屈自己,啊。”
“知道了妈妈。”
程琳一向满意她的懂事,说:“那好,先挂了吧,你早点休息,有时间再给我们打电话。”
“好,晚安。”萧柏星犹豫了下,还是顶着肉麻又加了句“爱你”,这才让程琳破涕为笑。
挂断电话,她扭头:“回来了啊。”
她电话刚打一半艾斯特尔就进来了,病房的门有些年头了,开关总有一种让人牙酸的“吱嘎”声,萧柏星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艾斯特尔烧焦的头发都被剪掉了,之前长及腰部的白发现在只能垂到肩胛骨以上,但看着很清爽,头发下端还做了微卷的造型,气质渐渐向成熟靠拢。
“常学姐呢?”萧柏星见只有她一个,问道。
“她本来打算跟我一起回来的,但在电梯门口接了个电话,说要去见人,就先走了。”艾斯特尔抬手顺了顺耳边的头发,问她,“好看吗?”
“还行吧。”
“常卿说很好看,你的审美不应该比她差。”
这都什么跟什么……
萧柏星笑得很无奈,只能勉强夸一下:“好看,行了吧?”
这发型倒是成熟了,但小孩儿一般的心理还是没有半分变化。
萧柏星倒是挺好奇她的真实年龄,难不成比起外表差了很多?
如她所料,艾斯特尔听到夸奖,这才高兴地笑了下。
两人安静坐了没几分钟,萧柏星就提议让艾斯特尔先回寝室。
因为自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这件事又暂时和另一个时空的追兵没关系,不会将她置于新的危机中。
萧柏星不想一整晚都被艾斯特尔盯着,而且又怕她再做出和自己相拥而眠的举动,怎么想都怪别扭的。
令她稍稍震惊的是,这次艾斯特尔表现得很听话,立马答应下来。
于是萧柏星给她的微信转了一笔钱,让她打车回学校。
病房里熄了灯,萧柏星正在酝酿睡意,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艾斯特尔给她发来了语音通话的请求。
萧柏星很快接起来:“怎么了?忘带什么了?”
“今晚我可以想你吗?”艾斯特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萧柏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赶她走这件事。
可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不想和她过多接触,估计又要缠上来质问好一阵。
于是萧柏星用略显困倦的声音答应了:“可以。”
“今晚有很多星星,看到它们,我就会想起你。”艾斯特尔下了车,听筒里传出关车门的声音,“今后的每一次,我看到星星,都会十分想念你。”
“你不觉得……有点肉麻了吗?”萧柏星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反驳,“你别总是这样说话,被别人听到了要闹误会的。”
“萧柏星。”艾斯特尔像是没听到她的抗议,接着说,“今天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伤、住院,我现在很自责。”
“不是……”
萧柏星被她突如其来的坦白搞得措手不及,正搜肠刮肚想安慰她的话,又听到艾斯特尔说:“我知道你在想该怎么安慰我,但我不会提这样的要求。我没有当面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的存在而烦恼。”
“你的情绪,不需要建立在我的感受上。你不需要在意我怎么想,你有任何怀疑,都可以直接问我。今天和常卿聊天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你们作为人类复杂的感情,我可以和你坦白,作为赛博格,我的情绪并没有那么充沛,所以我很难靠自己去猜,你对我到底带着什么样的情感。”
“每一次你为了别人着想,不得不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看着都特别难受。”艾斯特尔知道今晚萧柏星在和家里人打电话,她明明有许多担心的事,也的确在委屈自己,可她总是不说出来,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
“所以我想,今后不论你开心也好,生气也好,都可以告诉我。”艾斯特尔说得郑重其事,“我会是一个非常好的聆听者,你愿意这么做吗?”
“我……”萧柏星的脑子涨得有点受不了。
她不明白艾斯特尔是受了什么刺激,用这么尖锐却又真实的话语戳向她心里的那道防线。
防线虚伪又残破,很容易就被弄出了一个破洞,说不清的情绪瞬间都涌了进去。
明明没有面对着面,可萧柏星却似乎看到了,艾斯特尔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透着怎样的执着。
萧柏星想了很久,这期间她的大脑更像是空白一片:“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待你的答案,或许应该说期待。”艾斯特尔用很轻缓的声音说,“晚安,萧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