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本就不好走,大家又要搬运十具尸体,外加一个半死不活的,回到寨子时天空中只剩余晖。
贺听澜难得轻柔小心地把肩上的人放到榻上,给傅彦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啧啧感叹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
傅彦此时可以用“人不人鬼不鬼”来形容:面如死灰,乱糟糟的头发里混着几根草,沾着大片血迹的衣衫破破烂烂。
街头要饭的都比他体面!
然而饶是如此,贺听澜却依旧能看出傅彦身上那身衣裳用料不凡,一般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用得起。
哎,大少爷落魄了,他家里人这会估计着急死了吧?
不过也不一定,这些豪门望族里面说道可复杂了,什么几房之间拉帮结派啦,兄弟之间互相猜忌啦,父子之间相互制衡啦。
谁知道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贺听澜叹了口气,开始给傅彦处理伤口。
傅彦背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可是却比流血还可怕。
箭伤周围一圈已经肿起来,溃烂了一大片,流出脓血,看着实在恶心,贺听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此看来,这一大片腐肉都得剜掉,也不知这少爷受不受得住……
贺听澜拿起一把小刀,在烈酒中浸了一会又在烛火上抹了抹,皱着眉划开箭伤周围的腐肉,让伤口的位置松动了些许。
接着他轻轻捏住箭杆,猛地一拔——
“嘶……啊!”傅彦闷哼一声,身体一抽搐,差点从榻上弹起来,贺听澜眼疾手快一巴掌按住他。
“别动!”
傅彦浑身僵住的肌肉很快又松懈下来,紧接着他的额头和脖子上都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愣是给疼醒了?
“你忍忍,这伤耽搁得太久,必须赶快处理,否则很可能感染。”贺听澜递给傅彦一块软木,“要是实在疼得厉害,就咬这个。”
傅彦的额间的薄汗打湿了碎发,显得更加狼狈。
他勉强点头,虚弱道:“没事……我尽量不动……”
幸好贺听澜从小跌打损伤没少受,处理伤口极有经验,倒也没让傅彦受太多的罪。
处理完了背上和腿上的的伤,他又一口气给傅彦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换了身衣服。
“劳烦了……”傅彦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
“感谢的话不必多说,反正以后我肯定会让你报答回来的。”贺听澜一边解开傅彦的发髻一边说。
他检查了一下,确认傅彦头部没有伤口之后说:“你把脑袋转到这边来,我给你洗头。”
“要我躺过来吗?”傅彦为了不压到背上的伤口,现在是趴着的,但他不确定趴着能不能洗头。
“趴着就行,不过你得把脑袋耷拉下来,可能会头部充血,你忍一下。”贺听澜端过来一盆热水,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木梳子。
贺听澜洗头的手法很娴熟,傅彦舒服得直眯眼睛。
“你头发真顺,”贺听澜夸赞道,“让我想起我娘,以前我就经常给她洗头,又黑又亮又直,名副其实的青丝如瀑……”
他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是,我干嘛要把你跟我娘做对比啊?!”贺听澜嚎了一嗓子,然后弹了傅彦一个脑瓜嘣,“不过你的头发没有我娘的好。”
傅彦语塞又想笑,话都让他说了。
不过贺听澜说的倒是真心话,他一直都很羡慕这种又顺又直的头发,因为他自己的头发就很卷,发量还多,怎么梳都梳不服帖。
以至于他只能把一部分编成辫子,这样也好压着一点其余的。
不过每次洗头之后都很煎熬,用长巾绞干、让风吹干、用火烤干得全用一遍。
有一次还让火苗把头发点着了,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他的头发变得像狗啃的一样。
臭美的贺大当家嗷嗷大哭。
总之,洗头发整一套下来是个大工程。
冬天更惨,头发没干之前不敢出门,否则一出去就挂一头冰碴儿。
贺听澜对着傅彦叨叨叨地说了一通关于自己和自己的头发斗智斗勇的日常,最后把傅彦给说睡着了。
见状,贺听澜又气呼呼地把傅彦的鼻头往上戳了一下,给他戳出猪鼻子。
“我忙着伺候你,你倒先睡着了,岂有此理!”
傅彦大概是累坏了,睡得很沉,甚至轻微地打起了鼾。
“算了,看在你是伤员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贺听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傅彦的头发绞干,然后把他的脑袋挪到枕头上。
贺听澜盯着傅彦安详的睡颜,心中升起一连串的疑问。
此人甚是奇怪。
身世未知、经历未知、被追杀的原因未知,反正怎么看都像是一块烫手山芋。
就这么把他放走肯定不行,万一他给朝廷透露了寨子的信息就糟了。
一直把他扣在这也不行,这大少爷的家人迟早有一天会找来,到时候寨子还得完蛋。
唉,愁啊……
不过这些问题等明天傅彦醒来再说吧,贺听澜觉得自己的胃正在发起激烈的抗议。
此时天早就黑透了,贺听澜从庖厨拿了几个包子飞速啃了,连今天的账本都懒得看,困意上头,倒床就睡。
然而第二天清晨,贺听澜难得地比平时早醒,大概是昨天扛回来那货身份成谜,他心里就总惦记着什么,居然在他的宠物鹰来喊他起床之前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