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祝朝意嗫嚅,又跟着急匆匆地赶往游泳馆,刷校卡进去,闷沉流动的水声仿若潮汐。
宋俨没法进女更衣室,祝朝意自己找了一圈没看见,出来告诉他,两人便又进到泳池边,沿着边缘泳道一寸寸地看。
他逡巡完了浅水池,抬头便听祝朝意迟疑道:“……你看那里。”
她蹲在深水池边,眼底被深蓝的泳道映出晃动的水波,宋俨朝她手指的地方望过去,看到池底躺着只扭曲的机械表。
水浪冲刷的声响灌进他的耳朵里,他像置身于瀑布之下,眼耳口鼻都进了冰冷的水,全身的毛孔都被腌到那种潮湿的腥味。
被丢弃在泳池里的仿佛成了他自己。
“喂,你干嘛!疯了!”他的手臂被大力往后扯,祝朝意尖声喊他,他才发觉自己想往水里扎。
而他不会游泳。
他没选过游泳课。
“行了行了,我去捞,你在这呆着。”祝朝意四周看了看,没见着有网兜类的东西。
现在又是冬天,还是寒假前一天,所有人都走了,没有学生会在这个点来游泳馆,所以就连救生员都不在。
估计是在厕所摸鱼,听闻两个学生来更衣室找东西,也没放在心上。
祝朝意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宋俨贫血似的白着一张脸,跪在池边,眼神直愣愣钩在泳池底,让她觉得再晚点,他就要溺进去。
所以她一秒都不敢耽搁,穿着保暖内衣跳入水中。
游泳馆24小时恒温,池水也是,但还是刺骨的冷,四面八方的水往她衣服里钻,水蛇一般缠绕、锁紧。
祝朝意捞起腕表,还没上岸,手臂先出了水面,往宋俨的方向塞过去。
然后才咳嗽着爬上来。她下去得太急,鼻腔进了水,呛得脸通红。
“……坏了。”宋俨喑哑道。
听着像是呜咽。
祝朝意歪着脑袋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什么?”
“我说,坏了。”宋俨咬着嘴唇,眼眶通红,睫毛禁不住地发抖。
那只表被他紧攥在手里,但祝朝意还是看到了遍布划痕的玻璃表壳,表带也伤痕累累。
像是被人砸过。
宋俨的视线似乎要把祝朝意咬住,牙齿也是,“你不是说放储物柜了吗?你脑子不好,眼神也不好?”
祝朝意的刘海湿黏在一起,瘦削的肩胛因为失温而打颤,“你有病吧,我就是放储物柜里了!而且我哪来的动机摔你的手表!”
动机?
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过动机?
但宋俨还是粗喘着气,想起他们和其他两个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高二(15)班,还有高三(3)班。
徐暮池。
他记起一个名字。
高三(3)班的徐暮池,身高一米九的校篮队长,为人讲义气,声望极高。
但也是他,曾经带着帮小弟把宋俨堵小巷子里,边推搡边警告:
“离我们徐总的女人远点知道吧,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凡事啊,先照镜子问问自己算老几!”
所以原因还是在祝朝意。
祝朝意冷得发抖,但又怕宋俨寻死觅活,而且,确实是她没把他的财物看管好。
所以她按着火气,头一回对宋俨低声下气,“对不起啊,我……”
但宋俨猛地站起,不顾眼前白光闪过的眩晕,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没两步又折返回来,脱了身上那件旧外套丢进祝朝意怀里,然后又头也不回地离开。
祝朝意眼见他只穿着件袖口短了一大截的深灰色毛衣,就快消失在男更衣室入口。
脑袋发热地大声吼:“我靠,你有这必要吗!就一破表!”
就算是她有错在先,但表不是她弄坏的啊!宋俨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连声谢谢都不说!
她的怒吼在偌大的游泳馆中撞出回声,“大不了我赔给你就是了!那表看着也值不了多少钱,我按十倍赔给你行不行!!”
宋俨单薄的背影定住,他回过头来,眼里还有水汽,但死活掉不出来,让漆黑的瞳仁看起来有如蒙了灰的玻璃珠。
他把哽咽压进蜷缩的胃里,“……你们一家,就只会用钱解决问题是吗?”
祝朝意和他贫惯了,下意识地回嘴:“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
“哈……”宋俨笑出来,嘴角的弧度难看得有些恶心,“行了,祝朝意,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泳池的水还要冰:“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吗?下学期开始,你会有新同桌了。”
——凭什么??
祝朝意的脑海被刻上三个大字。
一直都是她来决定扔掉不要的东西,要换同桌也该她说了算。
宋俨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的嘴角也一点点提起来,“那可太好了!真有骨气!但你一开始还不是为了我妈的钱?”
祝朝意没想过自己说话能如此刻薄,像刹车失灵,一头冲下悬崖。
“有本事那表一开始就别借,谁稀罕!装什么大方!”
她眼睫毛上的水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碎成小珠子,流进下水道里。
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宋俨的脸跟死了三天一样惨白,摇摇欲坠。
比她还要像一只夹紧尾巴的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