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开纱布后,朝露透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很多余。
因为她即使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在小春日和这个地方,她的世界再次变黑了。她有一瞬间感到疑惑和不安,但是愤怒迅速重新占据上风。
她并没有表露出半点异常,顺利从加茂英口中问出了朝露时翔遇袭时的一些细节。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个袭击者的术式。
加茂英说:“就算在下想救也办不到,因为那家伙也使用了术式!他的术式叫「月下迷宫」,能困住并分隔咒力选中的目标。被困住的人互相能看见彼此,但无法进行接触,而没被困住的人不会感知到有人被术式困住了。”
但是想要让加茂英详细解释那种术式,他就犯了难。他绞尽脑汁,也只再补充了一条信息:术式发动的标志是地面会铺满与月光相似的白光,会留下大量残秽。
盘问结束后,朝露透取回「业火」,走回原本坐的位置。她现在觉得头又有点痛了,不知道是因为用了术式,还是因为无从查起的焦虑和挫败。
“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
坐下后,她听见五条悟的声音,还察觉到他帮她整理好了纱布,重新遮住眼睛,最后手指顺手般地拂过她的右眉。
“我早就看过这里了,根本没有时翔先生的残秽和血。而且从我们进来开始,我就没察觉到过时翔先生咒力的存在,所以要找他的话我们只能用地毯式搜索……会多花点时间。”
“时间?”朝露透愣了一下,然后心直往下沉,突然问,“悟,我们已经进来多久了?”
感官的削弱和情绪的发泄稳固了她的理智,她隐约意识到自己恐怕很难在救援爸爸的过程中再发挥什么作用,只能让五条悟独自去面对敌人。就算之后不再发生战斗,她丧失视觉这一点就很拖后腿了,走路时需要人关照。「业火」的咒灵无法发挥力量,进入这里后碰到的第一个活人刚被她揍了一顿,所以只能由五条悟来关照她。
她无法接受这种发展。而且她刚才总算想起一件很重要也很致命的事……
五条悟的情绪却毫无波动起伏,很果断地告诉她:“没多久。怎么了?”
“给我具体的时间。”沉重的思绪压得朝露透很想叹气,但她并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五条悟,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悟。”
但是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五条悟的回答。如果不是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证明他就在身边,这样的沉默会让她以为他已经走开了。
沉默有时是最真诚的回答,比如现在。
朝露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三月份的时候五条悟说起过目前他攻防状态一同保持的时间只有三小时左右,那还是在训练场相对稳定平和的模拟环境中,在小春日和这个情绪的填埋区、诅咒的温床里他又能保持多久呢?更何况,他至少用过三次「苍」了,他的咒力损耗……
从被封锁在小春日和起,她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之前的振作和爆发又消耗了很大一部分精力,所以眼下她那紧绷的精神像一张从两端扯紧的纸,随时都有可能断裂。断裂之后,她绝对会变成那种最糟糕的样子。
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发病。
“啊,这是要哭了吗?”这时,五条悟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语气轻快地说,“吓到了?开玩笑的啦。我没问题的,状态好到能再和刚才那只咒灵打十次。”
即使这句话就是事实,但在较长时间的沉默后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可信度实在是不高。
朝露透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忽然,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转瞬即逝,又好像来自四面八方,朝露透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转过脸仔细感应起来。
但她这个动作显然被五条悟误解了。
“不是吧,生气了?”五条悟难以置信地问,想直接把朝露透的脸转回来。
正巧,加茂英说话了,打断他的动作:“这也是近作的术式效果!他术式范围内的战斗痕迹是不会出现在现实中的!”
“这个地方有一些加茂术师带的行李,我看到过两包血浆,应该真的是给加茂的家主老头准备的。但是我也没看到过那个老头的咒力。另外,我看到些别的东西,他说的术式情报应该没什么问题。总之,你先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找到时翔先生的。”五条悟顺着他的话和朝露透解释了一下,又问加茂英,“说起来,你们追杀的那家伙,很强吗?”
加茂英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得看和谁比较了。和在下比的话,近作要强一些,如果是和五条少爷比的话,那肯定是远远不如的。”
“和你们那个家主老头比呢?”
“他怎么可能和家主大人相提比论!而且,就算他比在下强一点,但是他如果要一个人同时应付两三个和在下同等水平的咒术师,也赢不了!这次要不是咒灵抢先攻击,在下和同伴失了先机,怎么会让他得手——”
“哦。所以为什么老头子要亲自带队出马?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你们的队员来了十个人。这样看想拿下那家伙不是绰绰有余吗?那老头犯不着跟来吧?他不是应该坐在京都的家里玩,玩够了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事然后来问你们结果怎么样吗?”
五条悟咄咄逼人的语气令朝露透想起他曾经对五条家掌权者们的形容:一群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精神也好到可以天天吵架斗嘴的老头子,一边嫉恶如仇,要对诅咒和诅咒师赶尽杀绝,一边将自己的观念灌输给身份地位更低的咒术师,让他们去践行所谓的“正义之举”,如果赢了就坐享其成抢走功劳自夸“指挥有方”,如果输了就把责任全甩给干事的人然后找下一个人去替他们送死。
“恶心得像一筐烂掉的橘子,拿去扔掉都会让人愧疚污染了环境。”当时五条悟是这样总结的,嫌恶的情绪半点没有隐藏,一点都不顾忌身边老人们派来的护卫。朝露透怀疑他甚至当着那些老人的面说过同样的话。
三大家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历史还同样悠久,五条家的老人们是这样的态度,加茂和禅院的老人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由此看来,加茂吉人这次为了一个实力不值一提的术师行事作风大变,确实太反常了。
就像被戳中痛点,加茂英立即紧张起来。这就很有趣了,就连现在并不是很关心这事的朝露透都有点好奇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五条悟继续问:“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作战部队的指挥权好像归加茂茂斗管吧?那么爱出风头怕家主位置丢掉的家伙,最近居然没露过一次脸!生病了吗?还是说,受伤了?”
虽然在提问,但是五条悟并没有感到疑惑。
故意沉默了几秒,他用十分笃定的语气继续追问:“不会是加茂茂斗被绑架到了这里,结果因为假想怨灵逃不出去,你们就跑来救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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