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透也是疼得直吸气——她的右手臂刚才被这个诅咒师搞脱臼了,之前还被他那些式神咬了几下,多半在接受治疗前是用不了右手了;不过这是她的计策,她就是为了骗这家伙近身,逼迫咒具里的咒灵出来帮她打,刚才那发在身距不超过五厘米的空间里发动的咒刃就是咒灵打出去的——而且体力消耗和咒力消耗比预期中大,她快维持不了「笼中鸟」了。但她硬生生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并口吻轻快地说:“当然是一群疯子教的呀,羡慕吗?”
——任谁和一群真心想趁机杀了自己的人训练剑术,都能练出这种“不想死就打好手里每一张牌”麻烦的战斗习惯。
小原义人闻言,翻了个白眼。
“居然到最后都没见到你的术式……真是恶心。”
束缚着他的锁链开始消散,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分成两段掉在地上。他的上半身被咒刃从左肩边缘到右胯部这近乎对角线的位置整个砍断,现在内脏的碎片和血液全部流淌到了地上。他的肺已经有一半不能用了,呼吸都很困难,但他还尝试说话。
“恶心到你了?那真是太好了。”朝露透龇牙,“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用「业斩」赢你的原因啊。”
当然,朝露透说的并不是实话。她坚持用「业斩」单纯是因为她不想用「众生心咒法」。她真的很在意诅咒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毕竟她还从来没见过敌人主动要求她用生得术式去战斗。更何况这个诅咒师这么猖狂,说明没有别的更强的咒术师在学校里,她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谨慎一点比较好。
小原义人却用最后的力气冷笑了一下:“你赢了?”
“你希望我认输也无所谓,反正马上死掉的不是我。”
小原义人想的却是入侵这所学校前听到的令人亢奋的话语——“今天只是做一个铺垫,下一步我打算一举瓦解她周围的保护墙,只要朝露透敢用一次她的术式,我就敢保证她一定会死。无论是谁都绝无可能在我的计划中保住她。”
“哈……你只是今天不会死而已……放心,朝露透,下次就送你去见朝露黄……”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挥动在黑暗中的血色浸染的刀刃仍然闪烁着银光,随后,“噗——”,头骨被刺穿的轻响打断了小原义人的话。
“你们这种垃圾能不能别提起她了?实在想念她的话,就赶紧去死吧。不要再弄脏她的名字了。”朝露透依然用左手握着刀,低头注视小原义人的眼睛,说话的口吻轻飘飘的好像满不在乎,但咒力明显在快速地运转。
错愕的情绪在小原义人脑子里一闪而逝。
“「一式」,”朝露透动了动嘴唇,“「无漏善」。”
绚丽的血花猝然在她脚边绽放,染红了她的腿脚,给太刀添上几分残酷的美丽,最后融化在她柘榴色的眼眸里。
把诅咒师的尸体踢到一边去不让他继续躺在路中间碍事,朝露透才去找宫本久乃。她希望刚才的战斗不要耽误了抢救时间。
幸好宫本久乃还活着,甚至还有意识。听见朝露透的呼喊,她稍微动了动手,轻轻拢了一下朝露透抓着她的手指。
“请再坚持一下!我先带您去保健室!”朝露透一边和宫本久乃说话让她保持清醒,一边想办法把仅靠一只手把比她高一截的成年人背起来了。
“小火花,我会暂时放开压制,路上如果还遇到咒灵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有咒灵帮忙开路,朝露透以负重状态下最快的奔跑速度一路畅通无阻赶到走廊另一端的保健室。匆匆将宫本久乃放在床上后,朝露透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出了宫本久乃常放在裤兜里的翻盖手机——擅自使用别人的东西是件不好的事,但现在是为了求助,她只能这样做。可惜,这个「帐」屏蔽了电话信号,通过电话求助是行不通的。
不过,为什么诅咒师都死了,「帐」还没消失呢?这个「帐」的设置条件是什么呢?朝露透思考着。她把手机放回原位,转身走向药柜。药柜也上锁了,她简单粗暴地拿刀砸碎玻璃把柜子打开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凭借贫瘠的急救知识给宫本久乃处理外伤。平日里习惯了反转术式的快速治疗,也很少来保健室,她有点手忙脚乱,连咒灵都看不下去了。
“别白费功夫了。流这么多血,身体里也有很多刚才那家伙的咒力,不用咒术治疗她肯定会死。”
脑海里回响的声音令朝露透烦躁地闭了一下眼睛。她没有搭理它,继续忙着给绷带打结。
“要我说你先给自己处理伤吧。我感觉这里的诅咒还没完全消失,万一还需要你战斗,只靠左手不行吧?”咒灵这次说的话还算中肯,朝露透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放弃了。
“肩关节脱位自己处理停浪费时间的,算了。没事的,我左手只是不太顺手,又不是用不好你。”朝露透皱着眉说,“宫本老师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要是会反转术式就好了。”
被强烈的徒劳感、无力感包围了好一阵,朝露透总算想起了被她关在「帐」里的那两个人。
——对了,藤原老师的情况好像也很糟糕。
朝露透心中又涌起担忧,在宫本久乃的床边设下一个小型的「帐」后又飞奔向了那间暂时被当做安全屋的教室。
但在朝露透意料之外的是,距离目的地还有四五米的距离时。她发现在教室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用什么东西在照明,光线很亮。一个是抱着手臂小声哭泣的上北祈,另一个用不明工具照明的居然是朝露时翔!
是好几天没见的爸爸!爸爸怎么会来这里呢!朝露透忍不住快乐地大声呼喊道:“爸爸!我在这里!爸爸——”
朝露时翔同样大声地回应了,但是语气十分严厉:“小透,不要过来!”
“欸?”虽然困惑,但是朝露透很听话地放慢脚步,最后停下。
“你最好用「笼中鸟」把上北同学也带走。”朝露时翔说,“爸爸要祓除诅咒,走不开。”
“诅咒?”这是什么意思?朝露透脑海中迅速膨胀起一个不好的猜想——为什么,教室外面只有上北祈在她爸爸身边呢?藤原老师呢?
“等一下,藤原老师呢?他还在教室里吗?”她提高了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上北祈突然哭得更伤心了,捂着脸蹲下了,肩膀不停抖动着。而朝露时翔扭头望了朝露透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了原处——教室以内。
这是什么意思?朝露透茫然极了,也不安极了,直到听见「业火」频繁的抖动声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左手在很用力地握着。
为了消解茫然与不安,她跑了过去。
然后,她在经过那间教室的后门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那所谓的“诅咒”。
朝露透先是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接着难以置信地拉开了那扇门。
被四个咒具扎住手脚钉在窗框上的“诅咒”正在挣扎。“诅咒”有着人形,浑身都是血污,从头到脖子被分成两半。一半的外表是遍布瘢痕的人的皮肤,而另一半则是常见的咒灵的皮肤。有人皮的那半张脸水肿一样鼓胀,咒灵皮肤的脸上则是少了一只褐色的眼珠。仔细观察挂在“诅咒”身上的几乎算是破布的血红衬衫的话,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因诅咒侵蚀而焦烂的鼓动的心脏。
因为门板用力撞击了门框,声音很大,“诅咒”和她四目相对了。
“啊……”
朝露透从未如此憎恨自己那能感知情绪的术式——她居然感觉到“诅咒”在看到她那一刻心生喜悦。
“朝露同学……”“诅咒”这样呼唤她。
“怎——”朝露透控制不住自己的喉咙,任由它尖叫起来,“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
※
朝露透心中“老师”这一概念的塑造者,无疑是藤原阳伸。
并不是说小学里其他老师做得不够好,也不是说之前她没把在幼儿园度过的短暂时光里遇见的松田老师当作老师,而是因为藤原阳伸让她产生过最多次“居然还能这样吗”这种想法的人。对朝露透而言,“老师”应该是带领学生看到更多新事物的存在。藤原阳伸就是这样的。
——“等下班上就会开始竞选各种委员,朝露同学也去试试吧?我是说,班长。你对班上同学来说很神秘哦,一定能行。”
比如,在一年级第一学期开学一个月后,见班上同学基本都对彼此有所了解,藤原阳伸便宣布即将开展委员竞选。朝露透兴趣不大,一点没准备,结果在上学时被他叫住了,便听见了这样的话。
朝露透记得自己当时震惊得半天没合上嘴。神秘?说得太委婉了吧,不就是她性格太孤僻,开学一个月除了上北祈外基本不和别的同学说话吗?人缘差的人去竞选班长能有什么优势?成绩就更不可能了,在这所学校刚入学的一年级学生还不用在意这个东西。
——“好吧!其实真正的原因呢,是我发现朝露同学其实是班上胆子最大的同学!以后不管哪一位老师来找你帮忙,你看起来都能应付!”
他给出的补充理由更离谱,使当时的朝露透更加震撼。但她的确被这个理由吸引了,站上了讲台。没想到她真的在一年级当了一整年班长。
二年级时她再次被藤原阳伸推上了班长的位置,那次用的理由是“班上有新同学,朝露同学不想和他们成为朋友吗?成为班长的话就很方便哦”。从三年级开始,她就习惯了参与班级管理,愿意主动站到前面去,不再需要藤原阳伸胡扯理由了。
不过藤原阳伸也不总是把她往前面推,学校进行招生宣传片拍摄和记者进校采访时,他会叫她回避。“朝露同学不喜欢陌生人追着你跑吧?没关系啦,躲起来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老师我没人会在意班上有几个人啦。但是!一定要告诉老师你躲在哪里,不可以跑到危险的地方去哦!”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说到被陌生人追着跑这种事,其实算是乌龙,因为当时朝露透正在躲来抓她回朝露家的朝露贵矢。两个人都没想到在某个拐角遇到了接到保安通知找过来的班主任。面对体格和气势都比他强不少的学生亲戚,藤原阳伸完全没在怕,居然拉着朝露透要去交番所报警。
——别怕,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告诉老师或者警察就可以了。老师改天把《儿童福利法》印几十份给你,你回去贴他们房间里,让他们天天学法。
亲自把她送回家后,藤原阳伸一本正经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朝露透笑得肚子疼,忘了告诉他法律管不了咒术师。
不过她后来在因屡次离家出走被家访时还是想起来并告诉了班主任,当然她是不可能透露咒术界的存在的,为此编了不少谎话。到了去年岚山秋游,她彻底露馅了,她先被朝露骏雄痛骂后被禅院家某个抢功的讨厌鬼阴阳怪气,心里又气又委屈,要不是藤原阳伸的那番话,她绝对又要离家出走。
——我知道朝露同学有不便说真话的理由。其实班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介意。在我们看来朝露同学还是朝露同学,会很勇敢地冲出去保护同学,还有超级厉害的运动天赋,一直是我们中不可或缺的成员。如果你认为我们不是你的同类的话,那真是世上最难过的事情。
作为知情者,藤原阳伸接纳了她的特殊,肯定了她的存在。第二次,那是第二次,朝露透看到了一个七彩的世界。
以及那句最重要的话语——
“能遇见你这样的学生真是太幸运了。”
可是……可是现在——她的老师,藤原阳伸,成为了“诅咒”。
需要咒术师进行祓除的诅咒。
※
“小透!你听爸爸说!”
朝露透被朝露时翔拽出教室,但她依然呆呆地望着动弹不得的“诅咒”。
朝露时翔说:“小透,还记得吗,你开学的时候带了六个咒具来学校的事?”
“啊?我……”
朝露时翔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带了六个咒具到学校,爸爸记得很清楚。上北同学刚才也向爸爸说明了,你是把它们挂在墙上的。
“是爸爸的失误。最近爸爸忙晕了,忘记提醒你,那六个咒具已经过了稳定期,上周就该带回来维护了。初夏一到,没法控制咒力溢出的咒具接触到别的咒力很可能会咒物化……你明白的吧?”
是这样吗?朝露透拼命回忆着过去两周教室里咒具的异样,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她明明入门第一课就学习了咒具的检修和稳定期相关的知识,她为什么没想起来做这种事呢?
“上北同学描述了她遇见藤原老师的场景,说当时老师身上有很多眼睛,一定是某种诅咒。他在遇见上北同学前,被诅咒袭击受伤,但偏偏又这么巧,上北同学为了防身,拿那种咒力外泄的咒具攻击了他的伤口,多半当时咒具接触伤口的时间比较长……总之,新的诅咒就趁机滋生了。恐怕,他在遇到你时,就已经快被诅咒杀死了吧。”
朝露透说不出一句话。
“老师……对不起……”蹲在她腿边的上北祈哭着说。
就在这时,教室里的“诅咒”总算挣脱了朝露时翔咒具的束缚,滚到课桌上。它慢慢爬起来,扭过头执着地看着朝露透这边。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因心理和□□的双重痛苦变得扭曲。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小透你们在外面等着,爸爸去处理。”朝露时翔松开手,向教室门走了一步。
朝露透望着“诅咒”,感受着“诅咒”的痛苦和上北祈的悲伤和愧疚,回忆起了今天在教师办公室见过的脸。
她用力眨了一下热泪盈眶的双眼,下定了决心。
“爸爸——”朝露透用力拽住朝露时翔的衣服,“不行!你不能去!”
“小透,你冷静一点,不去处理的话……”
“我明白的!”
朝露透十分清楚自己阻止爸爸的目的是什么。
“我明白。所以,由我来做!”
一时间走廊上安静极了。就连上北祈都不再哭泣,震惊地抬头望着她。
“没关系吗?”朝露时翔担忧地说。
“没关系。祓除诅咒……是咒术师的义务。更何况,这种状况是我造成的。我要为我的错误负起责任。”朝露透低着头说。
说出的话带来锥心的疼痛。朝露透的左手紧紧握住「业火」,她的咒力在封印的凹槽里缓缓流淌,点亮金色的光芒。她低头瞧了瞧上北祈,冲她挤出一个笑脸。
她说:“不是小祈的错哦。没能保护老师是我的错。还有等下发生的事情,小祈接受不了的话,怨恨我就好。我没关系的。”
——反正在今天之后她就会回到咒术界那边去了吧。普通人这边,果然不能融入进入呀,会让他们变得不幸的。
“你在说什么……”上北祈含着眼泪嗫嚅道,“莫名其妙……小透——”
朝露时翔始终沉默,直到朝露透取下刀鞘准备走进教室,突然拍拍她的头:“小透。”
“怎么了,爸爸?”
她抬头,看见了朝露时翔微笑的脸。
“放心。有爸爸在,谁都不可能伤害你。”他对她说,“所以不要担心。你只要冲过去就好,爸爸来承担这一切。”
※
朝露透快步踏入教室,刚好走到高大的清洁工具储物柜时,好几团咒力斜穿过教室,射向她的脸。但这些攻击全部被黑色火苗拦截下来,完全无效。
“嘎啊啊啊啊——”浑身上下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诅咒”发出不成调的叫喊,朝露透一点也没听懂。
“小火花,翻译一下。”朝露透紧盯着那边,伸出两根手指揉开自己快挤到一起的眉头,毫不客气地吩咐道。
咒灵在她耳边吐槽:“你在搞笑吧?那是诅咒不是咒灵,我也听不懂啊。”
“开个玩笑嘛。我也需要放松啊。”朝露透一边说一边做了防守姿势,那个“诅咒”也进入了备战姿势。
在进行了一次呼吸后,朝露透看见对方动了。
对方快速冲了过来,速度很慢,跑步姿势极其诡异。朝露透冷静地抬起脚,一记蹬腿对准胸口将成人的身躯踢得倒飞出去。
她的脚力向来是弱势,伤害不够强,所以“诅咒”很快起身再度向她奔来,这一次它开始挥动手臂,手臂变成了两道利刃,就像螳螂的前臂。朝露透不慌不忙地用刀招架——蓝光闪现,嘭地一声,对方整个呈抛物线再次倒飞出去,后脑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而那两条手臂,手肘以下已经全部没有了。
她听到倒在地上的“诅咒”发出悲鸣似的怪叫。她闭了闭眼睛,单手将「业火」架成袈裟斩的姿势。
下一次,就祓除它。朝露透想。
“诅咒”又一次起身冲了过来。朝露透发现它的手臂并没有长好。
或许是因为诅咒的力量不够修复肉|体,然而朝露透竟然因为这一现象迟疑了。
——要祓除这个诅咒吗?
——这样行吗?
——真的要这样做吗?不会错吗?
一些古怪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所有人都说,普通人被诅咒受肉后只有两种发展,要么因为承受不住强大咒力而爆体,要么被诅咒取而代之,但是无论如何,普通人都会死。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咒术师要做的就是将诅咒祓除,保护生者,告慰死者。
但是……这样行吗?
贯彻咒术师的正义、让藤原老师的肉|身摆脱诅咒告慰他的灵魂——
这样做真的行吗?不会错吗?
虽然现在她感觉到了“死”,但是之前她确实有感受到从那边传来的情绪啊。会不会,藤原老师的灵魂,只是暂时沉睡了呢?
要动手吗?
朝露透陷入了矛盾与疑惑的漩涡中。她的咒力像被冻结了一般,竟然在体内停止了流动。
这时,「业火」发出一声嗡鸣,黑色透明火焰在刀刃上燃起。“战斗时别走神!”咒灵在她脑中提醒她,“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来杀他。”
朝露透动了动嘴唇:“我……”
——这样行吗?
——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我……”
——明明还没有咒术师资格但是见到诅咒跑得比咒术师都快!
——我姑且也算是个咒术师呀。
——祓除诅咒……是咒术师的义务。
“我……”
朝露透垂下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她算什么咒术师呢?
——咒术师是不会为这种事动摇的。她只是……只是想救人而已。只是作为一个有能力的人,想救那些,没有人去救的人而已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
朝露透低下了头。
“我自己来。不用你插手。”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同时将解冻的咒力灌入刀里。
——藤原老师……
藤原阳伸离她越来越近了。
朝露透用尽全身力气将咒具向前劈去。
——请安息吧……藤原老师。
然而当刀锋直达那颗被咒物侵蚀的心脏的时候,朝露透感到自己的胸口出现一阵前所未有的激烈疼痛。
锋利的咒具和碾压诅咒力量的大量咒力撕开了藤原阳伸的胸膛,无论是糜烂的心脏、肺叶,还是变成黑色的骨头和血管,都变成了无法拼合的碎块。尚有温度的血和诅咒溅出的冰凉的咒力残秽从她的脸庞不住往下流淌、滴落,渗入她被弄脏的衣服,沉甸甸地挂在她身上。
朝露透低下头,凝视着漫到她脚底的血泊,以及在血泊中抽动着四肢、张开嘴垂死挣扎的藤原阳伸。他有一只褐色的眼睛,已经完全浑浊了。
这一景象彻底击垮了朝露透,胸腔里剧烈的疼痛也得到了出乎意料地强化,仿佛被开膛杀死的人其实是她。朝露透手指一松,太刀造型的咒具“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去了血泊的一角。
此刻,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杀了藤原老师。她杀了努力活着的藤原老师。她亲手做的。她没有救他。她救不了他。
朝露透捂住胸口,跪在血泊中,用几乎平行于地面的角度俯下身去。她感到呼吸困难,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难言的痛苦钳制住了她的声带。即使她再想哭号,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在因缺氧而感到眩晕时,她的视野突然有一瞬间变得模糊。猩红的场景从尸体的伤口里涌了出来。逐渐漫过那些血泊,铺满地板,吞没整间教室。她又看到了那片尸山血海。建筑不断崩塌,漆黑的人影就像画错的线团一样被无情擦去了。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创伤记忆又一次出现,朝露透却无力反抗了。她的咒力开始沸腾,头痛剧烈,她感到「业火」的咒力沿着她的血管奔流试图帮助她,然而这样也没用。
就在她感到自己的精神即将抵达某个临界点时——
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只色彩突兀的虎凤蝶,越过满目血腥向她靠近。它用一种让人感到放松的缓慢速度振翅飞翔着,给人一种静默而温柔的感觉,就像夜色下伴着微风拍打海岸的浪潮。而且,它是青色的,时而是夏日晴空的蓝,时而是静谧湖水的绿。
朝露透知道那是什么。她在二年级的第二学期以后,每次受到刺激陷入记忆闪回并且不能自己摆脱时,就会出现这只蝴蝶。她不知道那只蝴蝶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四宫医生说,只要接住那个就不会再难受了。那只蝴蝶会带走让她痛苦的记忆和伴随产生的应激反应,并且能让她情绪维持不短的稳定时间,让她的生活变得顺利了不少。
当然,最顺利的还是面对诅咒时。只要情绪能恢复稳定,她就没有失去战斗力和信心——她非常清楚,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了。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伸出手。因为这一次,她带去的不幸和无力挽回的死亡完整呈现于她眼前。
——这是无法化解、必须承担的痛苦。
朝露透刚一冒出这个念头,就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