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5日,16:00,东京,品川区某居民区】
就读附近小学的藤本三四子在放学时间踏上归途。
自从进入雨季后,东京已经很久没有放晴了,路上每个人都躲在雨伞下或藏进雨衣里不让自己淋湿。藤本三四子却不一样。她手提一把长杆的透明塑料伞,帽子也不戴,淋着雨一路小跑回家。
但是这实在是无奈之举。今天中午藤本三四子和朋友去中庭玩的时候,一不留神伞就被树枝划破了,正巧破的地方就在遮住头顶的地方。横竖脑袋都会淋到雨(帽子还会打湿),而且打一把破伞肯定又会被那些讨厌的男同学笑话,藤本三四子才决定不打伞直接冲回家。
在快经过那栋鬼屋时,藤本三四子跑得更快了。
这一条路上都是一户建,闹鬼的房子从外面来看和其他房子没有区别。但是自从住在那里的漂亮阿姨和高个子叔叔不见后,里面就有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还听说,自从有闹鬼的传闻后,已经有两个人进去过再也没出来!
很多人已经不敢走这条路了,藤本三四子也是。但谁叫她回家必须得走这条路呢?所以每一次她都跑很快,拿出她在运动会上赛跑的速度一口气跑回家。
“哎?还有目击者?”
“嗯,有好几个呢。他们都说鬼是一个长得像婴儿又像鸟的怪东西,光是趴着就有——喏,那扇落地门那么高,背上有扒光毛的鸡翅一样的小翅膀!至于颜色就有两种说法了,有人说黑乎乎的像糊掉的烤肉一样,有人说血淋淋的像刚割下来的生肉……”
听到有人说话,藤本三四子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引起她注意的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校服的看起来十多岁的女孩子,而他们就站在房子门口。
那个男人她这条路上见过好几回,是警视厅的刑警,爸爸说他们在抓坏人。所以比起好人叔叔,藤本三四子更在意那个女孩子。她的校服款式藤本三四子没在这附近见过,黑色雨伞和刚过肩的蓬松黑发遮住了脸。
那个女孩子抬手捂了一下嘴,然后说:“好恶心……难为您能记这么详细啊。”
藤本三四子注意到,那只手上缠着着什么东西,有银光在光线昏暗的雨幕中闪了一下。
“哈哈,实不相瞒,我可是超自然现象狂热者,不然也不会私下联系你啦……”
话题在唏嘘中结束,好人叔叔和女生推开门走进院子。
这条路上很快就只剩下藤本三四子一个人。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栋房子,重新迈开脚步奔跑起来。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是「品川刑警虐杀案」和「目黑川居民区一户建煤气爆炸案」两起案件的最后一个目击证人。
※
【2006年6月17日,8:00,东京咒术高专】
今天依然大雨如注,好在山间的风吹起来很是凉爽,才减少了潮湿空气对咒术师们的困扰。入夏以后咒术师们的任务量本来就激增,多多少少会对加班有怨气和感到疲劳,要是再因为天气难受,咒术高专里的各种建筑和设备的维修费恐怕会暂时变成一个夸张的数字。
但朝露透是例外。现在凉风迎面,沁凉的雨丝扑到脸上,很舒爽没错,可她仍然觉得心里烦躁。这种感觉让她几乎呼吸困难。
走在她前面的七海建人难以无视同学身上的情绪变化,一边继续走一边回过头看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只是用谨慎的口吻再次问出他们三个人从教室出发前他提过的那个问题:“朝露,你真的没事吗?”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朝露透最近处于一种诡异的虚弱状态,反应变慢、速度变慢,咒力貌似都很难使出。昨天在东大图书馆里进行的任务里她就因此失手,没能完成合围计划,被咒灵的反击划伤了脖子并飞了出去,好在灰原雄反应快冲过去抓住了她,她才没飞出四楼的楼梯栏杆。他和灰原雄都被朝露透的糟糕状态吓得不轻。
追溯朝露透状态变差的开端,大约是从进入雨季后开始的。这段时间她不管是走路还是坐着都时刻扶着头或是低着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表现得比七海建人还没干劲。而且没任务的时候她只待在宿舍里,完全不出门,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朝露透本人说只是疲惫累积导致头痛需要休息,五条悟说她只是不想看见人类,当然他除外。
作为百分之八十时间都在一起的同班同学,七海建人认为朝露透是有难言之隐,而在这么忙的时候还坚持有空就过来骚扰一年级的五条悟绝对是在胡说。但他无意窥探同学隐私,才一直没有多嘴。
谁叫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
朝露透扶着额头,沉默两秒才回答:“只是祓除诅咒的话没问题,但这次是去涩谷……人只会比昨天更多吧。能坚持多久我也不清楚。”
她这次终于不嘴硬,却没让七海建人少点压力。
“朝露,等下你就在车上休息吧!我知道,头痛很难受的!”走在七海建人旁边的灰原雄也说,“那是很常见的咒灵类型,我和七海没问题!”
“你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那好像是准二级的水平吧?”七海建人不满。
朝露透干笑两声,接着无奈又懊恼地叹了口气:“没事的!这次我支撑不住会自己跑啦,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她也很无奈,状态差劲是因为一直在头痛,而头痛是老毛病了,类似“顽疾”的存在。拜这个世界和她的术式「众生心咒法」所赐。
不知道什么原理,冬末春始期间人类产生的阴郁情绪会在初夏集中爆发。这段时间诅咒数量通常是全年的峰值,也是她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因为「众生心咒法」对周遭情绪的自动化感应是无法被她的意志左右的,只会将那些情绪照单全收。从她出生第一年起,每到这个时期她的大脑会因为被持续灌注信息而不堪重负,轻则头痛发烧,重则影响咒术使用和咒力控制。这种状态是无解的,摸索了十多年她发现只有把自己封锁隔绝起来才会好一些,所以她每年这段时间都会尽可能远离人类放空大脑,等待初夏过去。
然而她现在是咒术师,必须为保护被那些情绪威胁到生存的其他人类出门奔波——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幸好她身边还有同伴在,倒也不会出什么事。
很快就有人将朝露透从同学们的质疑中解救了。
在经过某栋实际存在的建筑时,他们发现班主任菅由理正盘腿坐在檐廊中玩附近一棵树上被雨水击落的树叶:她先用可控制气流的术式「疾风操术」让它们加速下坠,再竭力阻止它们掉到地面并把它们往上抛。一套动作不断循环。
她怎么这么无聊?好羡慕!站在原地看她玩了三轮,一年级们脑子里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念头。
“嗯?上午好呀大家!哈哈,看起来又有任务了呢,这次是哪里呢?”菅由理终于注意到了他们,并笑眯眯地打招呼。
然而只有灰原雄热情地回应了她,朝露透和七海建人像没听见似的抬脚就走。
“喂你们俩!无视老师也太过分了吧!给我站住!”
※
菅由理打听出他们具体的任务地点后,立即称自己正好也要去涩谷,于是最后出发的队伍变成了四人。菅由理没有带伞,又不想让三个学生借一把伞给她,就厚着脸皮找上最没精神的朝露透。
“哈哈哈!我的学生果然是最好的!优秀可靠又愿意带老师一起出去玩,夜蛾老师羡慕死我了吧!”菅由理一手搭着朝露透肩膀,另一只手叉着腰仰头大笑。
朝露透嘴角抽搐,忍了又忍还是没把老师的手掀下来,反而把伞举高了一点避免老师突然站直碰到头。
因为菅由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她没注意到两个男生在背后小声议论。
“朝露没问题吗?感觉她那边压力很大。”灰原雄十分忧心。
“她连五条前辈都能应付,应付菅老师肯定游刃有余。”总比让他来应付好,这样想着,七海建人心安理得地轻轻吸了口气。
“老师怎么这么巧也要去同一个地方,不会是打算逃掉什么工作吧?要不想办法让老师打消主意吧?”
“别想了。那样做一定会被报复的。”
灰原雄下意识揉了下脸。
“也是啊。”
就在这时,似乎终于笑够了的菅由理突然正经起来,对他们三个宣布:
“好啦好啦!我们该加速了!要不要来比赛一下?看看谁先到校门口,最后到的人要全程待在老师身边为老师服务,怎么样?”
七海建人眉毛一抖,灰原雄和朝露透都茫然地“啊?”了一声。然后一年级三人都不情不愿地同时举起自己的拳头,干巴巴地喊道:“好哦——”
※
【2006年6月17日,8:35,东京涩谷区】
因为最后一个抵达校门口的是朝露透,所以到了任务地点后她只能目送两位同学进去,自己则陪着菅由理一起去了附近的代代木公园。
“菅老师,谢谢你关照我。可我应该和他们一起去,这是三个人的任务,我没理由偷懒。”朝露透说。
“哎呀——”菅由理微笑着拍了拍朝露透的背,“这可不叫偷懒啊。别太勉强了,不管是用你的生得术式还是你的咒具,你都会很辛苦吧。”
“但是……”
“而且准二级对他们来说很好解决的啦。他们的水准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朝露透抿紧嘴,点点头。
这座大型省级公园人气很高,不过因为雨季到来,即使是周末也几乎看不到多少滞留在公园中的人。再加上从树林中时不时传来的乌鸦叫,以及呼吸时潮湿空气里混杂着的与学校不同的木头气味,朝露透很快就彻底放松下来。
师生二人闲聊着一直从入口处向前直走,道路尽头是宽敞的木质观景平台,可以看到著名的喷泉水回廊景观和对岸绿树成荫的景象。站着看了一会儿荡漾着水波的翠绿水面,她们又往右边树林深处走去。光线很快变得昏暗了些。
“说起来,朝露君是从出生起就能看见诅咒的吗?”在闲聊中,菅由理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朝露透将被裹着雨水的风打湿的左侧鬓发挽到耳后,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应该是吧?平成6年以前的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听说我的术式是在出生后第一次哭的时候觉醒的,按理来说,我的确应该是在第一次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能看到诅咒了。”
“那你第一次亲手杀死来取自己性命的诅咒是什么时候?”
“这个啊——”朝露透歪头,“没那么夸张啦。我4岁那年,刚好是平成6年的春天……啊,就在东京呢,井之头公园里边①。”
“哎?!太小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有人帮我啦。”当年那只咒灵的模样慢慢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朝露透下意识伸出手在空气中比划起来,“那是我见过的外形最不像个生物的一级咒灵,大概有这棵树这么高吧,身体也很大,感觉一巴掌拍扁我是没问题的。它有智慧,会发出人的求救声吸引人类……我就是那样碰见它的。”
她想起那只咒灵在她显现的样子。当时她被吓得呆站在原地,但她说不清是因为被更强大的力量带来的压迫感吓到,还是被那分成几部分不断重组变换形状的黑影吓了一跳。
但即便吓成那样,她仍然在妈妈的保护下,第一次吟唱咒词。
垂下手来,朝露透盯着前方道路上小小的水洼,忽然感到惆怅。
“其实当时我没想杀它的,因为我知道它和那个死者有关系。我认为不应该让死者的残留部分再死一次。但我是第一次用术式发起攻击,没控制好,只打了一下就把它的灵魂一起击碎了。”朝露透轻声说,“我觉得自己太笨了,难过得吃不下饭,连觉都睡不好,那一年都没再用过术式。很傻吧?”
菅由理却问:“那……害怕吗?”
“什么?”
“就是对杀死诅咒这件事本身,会觉得害怕和讨厌吗?”
“当然不会害怕啊。讨厌也谈不上,因为已经习惯了。”朝露透笑了一下,“诅咒这种人造物连生命体都算不上,没什么好怕的。”
菅由理忍不住叹了口气。
“朝露君,你应该就是那种,天生的咒术师吧。”菅由理说,“抱歉,老师问了无聊的问题。我想朝露君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问这个了吧?”
“……菅老师,我真的不会读心。”
菅由理忍不住大笑两声,揉揉朝露透的头发:“但你每次都说得很准!只是从情绪来推测也太可怕了吧……”
朝露透也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里的环境太舒适,她会很后悔不和那两个人一起去做任务。
正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朝露透却突然瞥到不远处的亭子地面有什么东西。
她不再前进,凝神细看。
亭子的地上有很多咒力残秽,残秽组成一个图形。一个大圆圈,里面好像有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鸟,都快把圆圈填满了。
“菅老师,那边有残秽。”朝露透把伞往班主任手里一塞,踩着草坪向亭子走去。
“真的欸。”菅由理拉了一下学生,“一起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