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灯火收回视线,盘腿坐下来,慢慢往外呼出一口气。循环往复,吐纳之间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律动。
“那天在藏书阁,我看到了关于修炼的层次划分。”朝暮一语即刻引起了齐灯火的兴趣,“前两个境界是打基础的阶段,我很认可,但是自凌尘至碧云是方向上的改变,从身边小世界一下子跳出来,要见天地、见万物,这不突兀吗?”
齐灯火张着嘴半天没搭话,在朝暮的眼神疑问下,才道:“人家古往今来就是这么定的,你问我啊。”
朝暮面无愧色,“是啊,你觉得呢?”
齐灯火顿觉棘手,沉思一会道:“我觉得你说的对。那些年纪轻轻就入碧云的,绝大多数都有高人指点。若真要自己悟,悟天地悟众生,少说也得十年八年的。”
“十年八年,是怎么判定的呢?”
齐灯火本想回答是自己随口说的,可是对方神色认真,语气也尤其郑重,只好改口道:“勤修苦练是基础的,但要有所思有所悟,正道就这么两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十年很合理吧。”
“嗯。”朝暮点头,继而又问:“那你觉得自己何时能到碧云呢?”
话说到这齐灯火算是明白了,朝暮是觉得她近来有所懈怠,到这刺激她来了。
齐灯火脖子一梗开始胡言乱语:“我是有个师父,但是他给我的宝典,我根本用不上。不过我这个人天资聪颖,上进心也是有的,再过个把年应该没问题,至少和凌云、江焕然比不落下风。”
“是吗?”朝暮笑起来。
齐灯火却吃不准这笑是什么意思,要她说从今早这人就有点不同寻常,“是啊,是的,难道你有什么法子助我入碧云?”
“你方才那不就是碧云嘛。”朝暮轻飘飘地道。
“是吗……啊?你说什么!”齐灯火的情绪前后层次分明,开始只是平淡地反问,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音调陡升。
齐灯火认真运功一遍,发现没有变化后怒目圆瞪。
朝暮就自然而然地看着她的举动,一脸真诚地接下了她愤怒的目光。
“我说的是方才,是你静下心来感受天地脉动的时候,并不是现在。”朝暮指了指二人脚边,“你看这棵蒲公草。它正要开花,等它花败后慢慢长出毛团般的种子,种子成熟脱落,随风奔走,到了合适的地方扎下根来,又会长出一棵蒲公草。”
齐灯火伸出手,去触碰那棵被朝暮赋予了诗意的野草。
“从微小处看,一棵蒲公草本身就是一个世界,而站在宇宙洪荒的角度,任何人和事,都不过是一棵蒲公草,哪怕登天诸神也是如此。”
齐灯火的愤怒已经被浇熄,愣愣地、似有所悟地望着传道者。
“书中说,碧云者,始有感于天地,云成祥瑞,紫气东来。”朝暮总算说了句齐灯火听过的话,下一句又让她哑口无言。
“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择个良辰吉日,决定去做一棵蒲公草。”
接下来的这两日,戢时雨的担忧传导给了符衔山,又传进了李冬原的耳朵里。
当李冬原牺牲了练剑时间,来到冬子舍地界,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穑夫打扮的齐灯火挖走了天底下至少一半的蒲公草,刨了整片院子的土打算给它们换个家。
“这……”李冬原大步踏过歪七扭八的田垄,跟在她身后“你你你”了半天,最终憋出“你魔怔了?”四个字。
“我在练功。”齐灯火不屑于同他们争辩,言简意赅道:“我们都是蒲公草。”
“那火儿,你是要埋了我们吗?”戢时雨也跟上了,小心翼翼地问。
“她这明明是在种。”李冬原反驳。
“那灯火是在栽种我们?”符衔山紧接着道。
李冬原望着两个人,石雕一样坚固的表情逐渐瓦解成无语。
“为什么?”他再一次跟上去问。
“什么为什么。”
“人会是蒲公草?”
“这得你自己悟。”齐灯火给了李冬原一个鼓励的眼神。
李冬原蹲下身查看齐灯火的劳动成果,一个念头跃入他的脑海。
半晌他抬起头,表情变得更凝重,“你是觉得,人就如这草漂泊不定,举目无亲,随风落入他乡,终此一生?”
“你怎会这么想?”符衔山也蹲下来,“难道不是克服万难,迎着阳光努力成长,开花结果,跟随心之所向,功成名就嘛。”
“又或者是,以柔弱身姿、甘苦之味、精诚之心,为他人排解病痛?”戢时雨跟着两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草。
“你在说什么?”李冬原和付衔山异口同声地问道。
“啊?我说蒲公草可以入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戢时雨如是向两人解释,谁也没发现从几人说起这草开始,齐灯火就已经停下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