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记不太清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燕奚犹如质问一般的试探。
她怕他。到现在依旧怕他。
这太正常不过。朝野四合,都怕他这个掌实权的青年,就连在先帝面前都敢刁蛮任性的俞太妃,上谏训斥先帝的江太傅、薛祭酒,如今也是怕他三分。
可无端的,他的心里生出细细麻麻的痛来,仿若自心口长出了万千细小的针眼,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理解。他只能感受到,这个痛扎根时间太长了,已经扎入骨髓,久到似乎从他见燕奚的第一眼开始,又或者,生时便有。
这是他自顾瑢去世,第一次,这样想抓住一个东西。
为什么是燕奚。为什么一定是燕奚。
这个问题已经连她都开始思考了,他却还没有找到答案。
顾瑢知道,不知会不会在黄泉地府拉着韩荀叹息,他们这样涵养深厚、礼教周全的人生的孩子,怎么将目光放在如此不拘礼法的人身上,实在有辱门风。
一定不会吧。她那样慈悲一个人,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韩蕲将那冰果放进了嘴里。
燕奚,今日,你会来吗。
*
燕奚在凉亭纠结了很久。
顾灵华让子安来传信时,燕奚正指着御花园一朵莲数着它的花瓣:“去找,不去找……”
她蹲在池边托着腮:“看来一定是要找了。”
临近傍晚,她收拾了一下自己这几日的所得,待用罢晚膳,抱上去韩蕲殿里寻他。
可彼时韩蕲殿中已熄了灯。
毕之若还在外面守着,燕奚有些踌躇,凑到他跟前问道:“殿下睡了还是在昭明殿?”
毕之若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温和道:“二姑娘,殿下刚歇下,这会儿说不定还没睡着,要属下帮你喊吗?”
燕奚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
毕之若颔首,朝燕奚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立在原地,目送她进去。
燕奚摸进黑灯瞎火的殿内,还好楹窗未关,漏进来好多月光,撒在地上,亮莹莹的。
“韩蕲?”燕奚小声地唤了一声,黑夜中并没人应她。
她往前走,摸到青白色的床帐处,小心地摸了摸床,刚好摸到凸起的部分,燕奚顺着被褥慢慢地摸到了他的脸,冰凉盈润。
燕奚将他的脸从上至下摸了个遍,额头、眉骨、眼睛、鼻梁、嘴唇和下巴。
她嘴里嘀咕道:“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就是脾气真不太好。”
“我明明跟你好声好气地说了,你干嘛要生气啊。你不想娶江眉凝我又没有什么办法,就像我强着你娶我阿姐一样,最后不还是把自己坑害进去了。那日孙策泱真没跟我说些什么,只是见了一面,我突然发现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喜欢我,我想起以前浪费的时光有些难过,仅此而已。你不是说你年岁大要让着我的吗,到头来还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在那生气,实在是不可取。”
“话就这么多,看在你今日太累休息的份上,我明日再来找你。”她觉得自己出完了气,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谁知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双大手,燕奚一声惊呼,人已经被拉上了床。
手中书稿散了一地,连绣鞋都被挥掉一只,燕奚有些恼:“你没睡!”
燕奚这便要挣扎起身,作势要打他。谁知被他死死扣在怀里,根本无法动弹。
他将她扣在自己身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
“燕奚。”他唤道,她便不动了。
“我从未想杀你。”他道,“最初,我确有玩|弄你的念头,想看你计划失败,看你备受挫折,身沾污泥如何站起。我对摄政王妃的位置一向无所谓,所以最后戏弄了你一次。可如今,我想着,是你也挺好的。”
是表白吗?是表白吗?燕奚赶紧问系统。
[回禀主人,并未检测到角色韩蕲心情波动~]
好吧。燕奚道。
反正她现在知道她日后不会死了,心情都愉悦了一个档次。
看来自己的任务做的还是挺有效果的嘛。
她继续静静地听着韩蕲道:“修习诗书礼教此事有我在,你不必忧虑。太傅并非死板狭隘,他对女子的体谅甚有,只不过不同意闺阁女子抛头露面,遭众人评头论足。毕竟太傅有一孙女日日养于膝下承欢,只要你日日有进步,太傅不会说些什么,不用担忧过甚。”
“孙策泱……你日后还是同他少些来往。你是摄政王妃,他红袖遍地,你同他来往我委实会感到不喜。”
她被说得顺了气,如今反倒脸色稍红,只是隐在黑夜里并看不到。她轻轻地推了推韩蕲的胳膊:“都怪你,同你置气耽误了我好些时间,日后你要腾出时间都给我补回来。既然你朝我道歉了,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好了,既然你都睡了,那便不点灯了,你明日起来命人将手稿收拾一下,我现在要回明惠殿就寝了。”
闻言,韩蕲并没有松,反而摸黑起身,将她的另一只绣鞋脱下,将她塞|进了寝被里。
“哎,你干嘛,韩蕲你不知道于礼不和四个字怎么写吗?”燕奚急道。
韩蕲望着她:“你可愿意,同我同眠?”
“若是不愿意,我现在送你回明惠殿。”
听他这么说,燕奚脸上发烫,傲娇地拍了他一下,恍如送死般回落进床榻上:“我象征性挣扎一下不行嘛。”
她提着心稍稍朝他靠近了些许:“这有一个人形冰壶,可比我自己的床榻凉快多了。”
韩蕲微微勾起了唇,眉间神色浅淡清柔,又将燕奚往近扣了些,“离得更近,人形冰壶的效果岂不更好?”
“燕小溪,我似乎有些爱慕你,今日比昨日更强烈。”
燕奚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