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翻看着案上随意摆放的宣纸。
有是韩蕲临摹的诗,有是他龙飞凤舞写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笔迹时而沉稳,时而飘逸,时而放荡不羁锋芒毕露,时而端正方圆合乎规矩之内。不愧是韩蕲,从不会让人看透他这个人,连字也是。
不过,燕奚一顿。
她摸到了一张宣纸,上面规规整整写了八个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虽说这是《诗三百》里十分著名的句子,连垂髫小儿也能念得朗朗上口。但是,她们的《浓妆淡抹总相宜》第一册里,也化用了这句话。
燕奚忽想起那日韩蕲落在阿泽身上的目光,心中一紧:是不是那日之后,他调查了阿泽,刚好发现他们的手稿……
可随之,燕奚发现这是很整齐的一塌纸,而这页则是它的开头。
燕奚翻看去,第二页写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第三页写的是“山有嘉卉,侯栗侯梅”,第四页写的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最后一页是“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其中字迹各不相同,只有第一页和最后一页最为工整。
燕奚深深吐了一口气。
原来竟是兴来随意写来玩玩,是她想太多了。不过她又慨叹起来,韩蕲是真有钱,一张贵纸就写几个字就用完了,真是食黎之米而丝毫不愧。
她随意将韩蕲的书作翻看到白纸处,便停下手,向四周望去还是无人,抽出一张学着他的字迹落笔。
她朝守在柱子旁自觉替她把风的祁兰招手,将声音压低道:“祁兰过来帮我研墨。”
“小姐……”祁兰观望了一眼周围,这才提着心过来拿起墨块,望着燕奚兴奋的神色不禁道:“殿下的东西都很名贵,小姐小心些,万一被发现随意动殿下物件,说不定不仅拿不到画,小姐还要被轰出去,有可能殿下连侯爷都看不顺眼了,以后侯爷朝堂之路也举步维艰。”
燕奚手指做嘘声状:“我知道,就写着一张。这里的东西都比家中的好多了,你闻连墨香都比家中的好闻上许多,我看着手痒。”
祁兰无奈叹气,却是依燕奚之言,如是做了。
燕奚握着笔,却是依着他端庄规整的字迹,落下——
昔我来矣,杨柳依依。
随后拿去自己的杰作同韩蕲的对比,燕奚终于体会到不啻天渊这四个字的意思。
祁兰见之有些语塞:“小姐……”
燕奚一脸冷漠:“我知道,祁兰你不用讲。”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是现代来的,爱写硬笔字,毛笔字是软笔字,本来就不会写,这几天练的……根本算是毫无长进!
燕奚受不了了。
她欲哭无泪:“咱们到别处看看。”
燕奚将一切东西都放回原位,想着纸少一张并无所谓,又望着四周偷偷将自己的佳作藏于袖中,站起来决意离开这伤心之地,可有韩蕲的命令又不敢走远,只在周围稍稍走动。
也是奇怪,燕奚被毕之若领着来时四周还有好些人在打扫整理府邸,如今在这回廊里走来走去,竟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她晃来晃去,累了便坐在椅子上,渴了连口水喝都没有,饿了更是如此,燕奚等得口干舌燥,前胸贴后背,四肢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好一会儿,毕之若走了过来,祁兰慌忙朝燕奚挥手示意。
她站了起来,毕之若刚好走进。
他的神色稍显不好意思:“燕姑娘,实在不巧,以往殿下巳时便回来了,谁知今日竟生生绊到午时未归。今日姑娘大概是等不到殿下的,不如明日再来。”
燕奚呼吸一窒:不回来怎么不早通知你,让我在这白等这么长时间,姑奶奶我快要饿死了。
但她可不敢表露,反而还十分礼貌地笑道:“自是殿下公务重要。”
毕之若笑道:“姑娘能理解殿下是极好的。不过姑娘走之前,还需等我轻点一下这案上物件,这些都是殿下最爱,殿下对其心中有数得很,少一件殿下都知道,平日里大家都不敢动一件。”
他笑眯眯地问:“不知道姑娘可动过?”
燕奚一怔,神色陡然一慌,忙将袖中的宣纸抽了出来,面色稍红,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先生不用查了,此处只我们二人,我等闲无事……写了一幅字。”
毕之若稍显意外:“那姑娘且将其给我,我也好跟殿下做交代。”
燕奚有些难为情:“字甚丑,不敢污殿下之眼……”
毕之若道:“无妨……我不展开,也不呈于殿下,只做证据给殿下一个纸张去向的交代。”
燕奚道:“多谢先生。”
毕之若道:“我送姑娘出府。”
一路走至府外,也并未有多少人,想是到了饭点,大家各取各食去了。
燕奚哀叹,打工人就是不好做,天天等顾客赏脸才有饭吃。
等毕之若说罢“燕姑娘告辞”入府,府上大门关闭,燕奚才突然从里抽出神来。
不对啊,能跟在韩蕲身边定是十分谨慎规矩的人。
如果早有这规矩,在这般慎之又慎的地方,她一个第一次踏足这里的陌生人,毕之若就应该将她放那里就告诉她的,怎么会马后炮!
这分明,是故意坑害她!
果然跟他主子一样,黑心黑肝黑肺!
燕奚一跺脚,转身就走,想着明日还要来守,心里又是一口气上不来。
府内,毕之若将宣纸呈于韩蕲眼前。
他打开,唇角竟是被气得弯了起来:“真是一手烂字,糟蹋吾物。”
毕之若见韩蕲非但没生气,还笑了,望着上面的字,道:“燕姑娘确是一个纯粹爽快的姑娘,什么也藏不住。”
韩蕲轻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勾起的嘴角却没有落下。
毕之若忙问道:“明日燕奚可还会来?”
韩蕲:“会。”
“且继续说吾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