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商察觉到了,便又拿起那摞照片,一张张地于棺木以上从两人当中从前摆到后。
那些凌乱的照片里,是岳家伦搂着一位位长相异同的女人。
正中间那张,是一位身材丰腴、明显不会跳舞的女人,将一双不符合她尺码的芭蕾舞鞋硬生生套在自己脚上,脸上夸张地笑。
商商用她血红的指甲盖,点着那双鞋给宋棺看,“这是董媛的舞鞋,她穿不了,只能收在家里珍藏。”
“这是董媛的卧室,董媛的床,董媛的睡衣......”
“够了!” 宋棺吼了一声,他实在不忍再听下去,用一双手盖在那些照片上。
商商冷静地看着他,眼中不知是轻视还是嘲弄的笑,“你见识过她最光鲜亮丽的模样,怎么?不习惯看到她窝囊的一面吗?”
“收声!” 宋棺再度吼道,神情比起刚才又凛冽了许多。
“连你都接受不了为什么叫她忍受!” 对面的女人突然大声质问起,宋棺这才发觉,她发起怒来气势更摄人。
“你曾经是很了解她,但身为男人你永远不懂,” 商商将棺木上那些资料又一摞摞地收了回去,语调平稳地,“一个女人即使没有丝毫过错也需要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这一袋,就是她的清白。”
她迈动几步,将文件袋带离铺外,身影瘦削轻盈,似飘过的女鬼,留下一句给棺木旁苍然站着的宋棺。
“将死的人向活着的人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什么不体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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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商的葬礼定在农历七月的最后一日,黄历上说这天五行山下火,煞南位,宜安葬、祭祀、入殓。
董媛的母亲听闻女儿死讯后重病不起,父亲中风入院,嫂嫂大着肚突然作动,哥哥唯有陪守在产房外。宋棺双手捧着董媛笑着的遗照,坐进送殡车队的头一辆。
“阿禮......我的葬礼,可以全权交由你帮忙打理吗?”
送她的一路上,宋棺不停想着她最后哀求的这一句。莫非,这天的孤寂凄凉,她也早都预料到吗?
抵达灵堂后,宋棺自自然然地走去了棺木旁边,以主人家的身份招待前来问候的客人。
厅内人走人停,却始终安静得可怕,宋棺嫌那些哀悼的音乐太不般配,便连上自己手机的蓝牙,播起一辑芭蕾曲目。
董媛曾经应该跳过这首吧?跳过吗?他记不得了。
突然宾客席间有了骚动,正小声议论着进来的女人。
宋棺往门口看,商商与平时跟着她的男人一前一后地朝棺木走来。
她化了精致的全妆,却与婚礼那天装扮得也十分不一样,穿着黑色的旗袍,上面有浮突的花卉纹理,她将染过色的头发束起,露出银白的钻石耳环。
手捧着一束黄色跳舞兰,商商将它轻轻放在棺木前,接着,她朝主人家走了过去,与静候着的宋棺相对轻轻鞠了一躬,“节哀。”
“有心。” 宋棺回应说。
还以为她祭拜过就会走,却没想她竟挑选了宾客席里隐蔽些的角落位,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宋棺不经意地朝她望了过去,她却一直看着白墙上的董媛,恍惚之中他竟有了误会,她的眼神好似在怀念一位与她认识很深的故人。
“董媛!!” 一个手拎着红酒瓶、衬衣解开至胸口的半醉男人冲了进来。
宋棺急步走了过去,一手捏在那男人臂膀上,一手推他往后,“庄重一点!别搞事!”
“我搞事?!” 那男人挣脱开了,手指着董媛的遗像问,“我老婆今日出殡啊,我作为丈夫能不来吗?你还认得我吗媛媛,我是家伦啊!!”
宋棺打算再次请他出去,被岳家伦挥着酒瓶抡了一巴掌,“死开啦!你哪一位啊?有什么资格叫我出去啊?”
“你就真是去得轻松喽!” 他又冲向董媛喊,口水混着酒气,往静置的棺木上喷,“你不想嫁就算啦!你以为我愿意娶你这个废人吗?你反正都要死了何必呢?!”
“我识你几年,还不知你原来心机这样深!找人假扮成你来毁掉我们的婚礼?亏你做得出!”
与他身体争执中,宋棺眼神扫向厅尾,一身黑裙的商商不声不响地从角落里站起,迈着沉稳的步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哟!” 岳家伦转身认出是她,“这不是我的另一位爱人吗?”
他手中的酒瓶已经磕碎,尖锐的半截酒樽还被他手指间捏着,突然冲向商商,“是你教唆的!一定是你教唆的!!”
虽想到提防,宋棺却没能将他抓得住,只见岳家伦将那酒樽当作工具,往面前的商商捅了过去。
“啊!!” 是男人在喊。
宋棺一眨眼,见到人形翻滚着砸向地面,接着听到“轰”地一声闷响。当他再留意,那半截酒瓶已经去了商商手上,她抬脚踩住想要爬起的岳家伦,慢慢地抬眼与宋棺对视。
“现在还觉得我残忍吗?”